曹野咬了咬牙,问道:“那算子呢?之后你可还曾见过她?”
王寡妇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不曾……他给我的香粉,指甲盖大的一块儿便能做成许多立香了,而他当时给了我足足五块。”
曹野急道:“那剩下的呢?”
王寡妇给他问得一个哆嗦,下意识扭头望向一旁烧着的火盆,而曹野这下终于知道,为何勾娘会醒不过来了。
原来,王寡妇在放倒他们之后,又将大量香粉丢入了火盆,以至于便是勾娘都陷得极深,险些当场铸成大错。
如今,十臂鬼的纸扎被烧,香粉也被尽数烧毁,曹野心知他们手上已无证据可以证明王寡妇谋划此事,而就算是他强行将王寡妇扭送官府,她家中那两个年幼的女儿又该如何?
十年前之事本就是一场荒诞惨剧,王寡妇也不过是一个身陷其中的苦命人。
眼看王寡妇满脸惶恐,思索片刻后,曹野却是叹了口气:“若你贪财,方才便会趁着我们昏迷将我们杀人灭口,但你并未这么做,只是毁去这些香粉,就意味着,你不愿再以此谋财……既然如此,明日一早你便带着女儿走吧,离开越州,永远不要再回来。”
“什么?”
闻言,王寡妇和勾娘不由双双一愣,王寡妇更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让我走……”
“香粉已毁,在你之后也不会再有人拿着五通纸马吓人,再过不久,那些被五通‘缠身’的人便会缓过来,这时只要说五通已被麒麟骨捉回天上,这一切就算尘埃落定了,不是吗?”
曹野无奈地笑笑,又看向勾娘:“本来嘛,百姓相信李猊就是麒麟骨也没什么不好,无非就是与之对应的五通害人性命不得不管,而若是没有了五通,那百姓要信麒麟骨便让他们信吧,李猊一身傲骨,宁死不屈也要为家人复仇伸冤,如此巾帼,难道就不该被百姓所铭记吗?”
“东家……”
这下便连勾娘都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他。
已是夜深,曹野知道耽搁不起,催促王寡妇赶紧去收拾行囊,最终,赶着天上第一道光亮,收拾妥当的王寡妇对着他再三跪拜,很快便牵着两个女儿消失在了越州城外。
“她手上虽没有直接沾着人命,但这些年‘五通’反复作祟,这城中亦有人不堪重负,被吓得暴毙而亡……王寡妇不能算完全清白。”
站在晨光里,勾娘眼底难得有些隐忍情绪翻涌,她皱眉道:“你今日放她走,之后的事……”
“勾娘,你要知我姓曹,随我爹,骨子里便不是什么正直的人,就算她今日真杀了人,我想放她便也放了。”
而还不等勾娘说完,曹野便打断了她。
一夜没睡,曹野有些头晕,呵欠连连:“过去我在刑部,一度也想将那些沉案旧案都翻个遍,可到头来,我却发现那些案子几乎都是被我爹埋下去的,若是我翻了案,说了实话,便等同于是打了我爹的脸,拆了我自己的台,也因此,从我入仕之初,我便注定要说许多谎话,相比之下,今日发生的不过是桩小事罢了。”
他有意说得轻描淡写,但却没有把人哄好,勾娘眉头反倒越锁越紧:“你不必这么说,我知道,你放那寡妇走是因她家中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要照顾,我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背负这么……”
“来人呐,死人了……死人了!”
不等勾娘说完,一道尖叫已经划破了越州城清晨的寂静,看方向,似乎是来自于开丝行的蔡家,远远的,两人看见蔡家的下人慌慌张张地跑出门来,朝官府方向去了。
一瞬间,勾娘的脸色微变,还未说话,曹野却已经按上她瘦削的肩膀,示意她稍安毋躁。
“勾娘你不必太过忧心,我放她走本也有别的想法……因为,我需要五通和麒麟骨是真的。”
曹野笑了笑,就如一只狡黠的狐狸一般对她眨眨眼:“毕竟,如若五通不是真的,那昨晚我昏倒之后,这位蔡老板,又该是被什么索了性命呢?”
麒麟骨 十四
一如先前被五通吓死的人,丝行的蔡老板被下人发现死在了家中,整个人跪在地上,额上被他自己活活磕凹下去一个大坑。
一时间,城中一片人心惶惶,曹野也在这时去了一趟越州官府,亮出了巡察使的牙牌,开门见山,要求拆毁城外的两座五通观。
“皇上特命我来清查神火将军仙蜕一事,却没想到接连碰到妖邪作祟,明知五通已在城中横行多日,为何不速速拆去城外五通观,难不成你身为一介朝廷命官,还怕五个妖人变成的邪祟不成?”
罕见的,曹野摆出一副疾言厉色,将先前裴深找出的案卷拍在桌上,寥寥两句便将十年前的案子定了性。
此一时彼一时,十年前,越州城中五通信众无数,若要说五通是妖邪怕还有人不服。
但现如今,五通已在城中作祟多日,百姓们都在说,五通性子本就淫邪,加之又是十年前那五个妖道所化,恶上加恶,除非是李猊化成的麒麟骨下凡降妖,否则只怕之后还会一直有人被五通所害。
先前在酒楼闹腾了一番,越州知州刘大人已经知晓他的身份,慌不忙应道:“是……是,曹大人,此事确实是下官怠慢了,早上我已命人去蔡家问过,说是那蔡鸣已经被五通缠上多日,夜夜寝食难安,昨夜怕是又撞了鬼,竟是将自己活活磕死在了家里。”
“此等邪祟你们还给它建观修庙,难不成是希望百姓过不好日子吗?给你三日,将城外五通观夷为平地以告慰死去的百姓,否则此事我将立刻上报朝廷!”
曹野又是一拍桌子。
他虽生得文弱,但毕竟久居庙堂,其间分寸拿捏极好,刘大人吓得脸色惨白,又哪里还敢怠慢,立刻便差人去城外拆观,又让曹野先回客栈休息,之后再来验收。
就这样,一切尘埃落定。
随着日头高升,曹野倚在客栈二楼,听着街市上不断有百姓们相互告知,称越州官府刚派了数十人去城外砸五通观,不禁笑道:“现在大家还担心被五通报复,不敢明着高兴,等再过段时日,等他们发现五通真的不再作祟,大约会放些炮仗来庆祝吧。”
勾娘站在暗处,看着日光撒在曹野肩头,又将他因为愉快而弯起的眉眼照得透亮,一时只觉恍惚。
在她追随曹野来到宁州后,她也曾站在他家对面的屋顶上,无数次地看他在院中懒散地晒着日光。
沉默半晌,勾娘道:“皇帝让你来破除神火,但你今日却放过了王寡妇,她走之后,城中五通作祟的事便再也说不清楚,而如果说不清楚五通和麒麟骨是子虚乌有,那皇帝那里……”
“你是觉得皇上会因此降罪于我?”
曹野还是笑,又招手让勾娘也到日光下来,两人倚在窗栏的两侧,一齐看吵吵嚷嚷的街市人群。
曹野说道:“小蜡烛不是说了吗?人心长在别人胸膛,我阻止不了百姓去相信神火将军,即便有人拿着他的名号招摇撞骗,但阮云夷是什么人,百姓心里很清楚。”
勾娘眉头微微拧着:“但你……”
“这本就是个注定完不成的差事,皇上也很清楚,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让我孤身一人来查这些案子。”
曹野面色平静,事到如今,似乎即便天塌下来,他都不会在乎了。
他笑道:“可以确定的是,在查完这八样仙蜕之前,皇上也不会拿我怎么样,毕竟,这天底下没有人比我更适合拆神火将军的台,佞臣便是佞臣,恶人得做到底,这样皇上才能撇清关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