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1 / 1)

“可银狮不是正在外头踏青吗……”

曹野撩开帘子,阮云夷最为心爱的白驹银狮正跟在车外,他无奈道:“谁叫你非要和我一起出来踏青……我们先前说好的,你要是带着我,就不能抛头露面。”

“为何?就因为你姓曹?”

阮云夷耸耸肩,他虽是比曹野要年长,但因常年随父在外行军,性情自是比一直呆在京中的曹野要洒脱不少,好笑道:“你是脸上长麻子了还是生了毒疮?说的像是你曹公子不能见人似的……明明上回偷溜出去吃馄饨,我还听见有人夸你俊俏。”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曹野睡得有些头痛,他又何尝不想出去骑马,只可惜,他身体虚弱,不能受风,而且,碍于曹嵩的身份,他也不能让人认出来。

如今,这一直以来的种种憋屈如同一把闷闷燃烧的火,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我只是……云夷,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为何你从不在意我姓什么,你明知道我爹……”

忽然,马车一颠,而曹野的话也跟着卡在了嘴边。

他不知该怎么开口,阮云夷是他唯一的朋友,他难不成还要亲手赶他走?

一时间,马车里静了下来,直到,阮云夷反问了曹野一个问题。

“小野,你在书中看到过,北境是什么样吗?”

“北境?”

曹野一时被问懵了:“难道不是终年风雪连天,还时不时便有鞑兵来犯的苦寒之地?”

阮云夷点点头:“是啊,就是一个这样的地方,又冷又远,一年大多数时候都在下雪,站在哨岗上望出去,除了一大片雪原,就只有远处的高山为伴,甚至,连飞鸟都看不见。”

阮云夷说着,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笑了:“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年纪还很小,比你现在还小……在马背上颠了好久才到,结果,却是一个这么冷的地方,我当时给冻坏了,紧跟着又生了病,心里头就开始埋怨我爹,觉得他应该等我长大点再带我来,毕竟,那时我连剑都还没练好,每次都被尉风大哥打趴,心里一直很不服气。”

一直以来,阮云夷在曹野面前都和个“铁人”一样,冬日也能下河游泳,曹野实在没想到他也有被冻病倒的时候,忍不住笑道:“阮将军应当是想磨砺你吧?”

“是啊,爹是想磨砺我,我那时候年少气盛,连着躺了几日之后觉得万分丢脸,于是,病刚好一点就溜了出去,本是想要打只兔子回来,和我爹证明我也可以,但是,那时正逢风雪过境,还没等我找到什么野鹿兔子便已经迷了路,险些就要冻死在外头。”

回忆起旧事,阮云夷面露怀念,声音却是越来越轻:“后头我在军营里醒了过来,尉风大哥告诉我,我走错了路,差点走去了山里,而先前将我救回来的人,是在这儿做苦役的罪臣之子,他的父亲受贿,致使全家被流放,而那个少年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年了,若不是他在风雪里看到我将我拉回,只怕那一天我就会死在北境。”

说完这些,阮云夷沉默了许久,而曹野何其敏锐,早已从阮云夷脸上神情猜出,那位少年的下场恐怕并不好。

他低声道:“既是苦役,擅离职守,只怕……”

“没错。”

阮云夷苦笑:“他虽是救回了我的性命,却在我醒来前就被工头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死了,我爹后头虽然惩治了那工头,但是,那个少年也不会再活过来。”

很少见的,阮云夷脸上露出些悲戚的神色,他像是有许多话要说,但最终,他只看向窗外深吸口气,低声道:“我爹说父债子偿,既为人子,便只能认命,但对我来说,我只信我这双眼睛看到的东西。”

“你看到的东西?”

听完故事,曹野不禁更加好奇了:“那你在我身上看到什么了,云夷?”

闻言,阮云夷转过眼,他的瞳仁在光照下熠熠生辉,像是当真能透过皮囊看穿曹野一样。

“我看到……”

忽然间,马车又是剧烈一晃,而这一回,曹野的脑袋重重地磕在了一旁的木栏上,一阵疼痛袭来,阮云夷的声音开始变得遥不可及,而曹野艰难地撑开眼皮,发觉自己又哪里在马车里?

囚车已经在路上走了三日,一如曹野所想,聂言其实并不敢太过为难他,虽是让他坐囚车,但是却没有克扣饮食,甚至每日夜里怕他受寒,还给了他软垫和毯子。

只是,这囚车可真不是人睡的地方……

曹野睡得腰酸背痛,也好在,孔雀给的药确实有效,他每日吃上两粒,心口憋闷的症状便好转许多,便是三日来都睡在囚车里竟也没有发病,只是因为休息不好,脑袋里总是昏昏沉沉,仿佛在做一场醒不了的长梦。

“贤弟这是睡醒了?”

曹野这边刚寻了个舒服些的姿势靠着,忽然间,囚车外有人搭话,借着月色,曹野看清那张令人讨厌的脸,不由叹了口气:“聂大人好有雅兴,大半夜不睡,还要来看我这阶下囚的睡相?”

“我倒是没想到,贤弟竟真能睡着。”

聂言原先还以为,以曹野出身,坐囚笼回京必是十分折辱,结果却不想,这三日来,曹野倒是既来之则安之,在囚车里该吃吃该睡睡,除了衣服乱了,人看着竟也无甚变化。

曹野身上裹着聂言给的毯子,好整以暇笑道:“我确实能睡着,不过现在看来,睡不着的反倒是聂大人……怎么了,聂大人,总不会是千里迢迢跑来,本是一心想看我受辱,结果没看到,就气得睡不着吧?”

这回再见,曹野的病似是又往深里去了,人看着更加苍白憔悴,但不知为何,眼睛里似乎多了一些过去没有的东西。

聂言眯起眼,总觉得这里头有些古怪,冷冷道:“贤弟,你应当知道身为阶下囚时,招惹我并不明智。”

他话音刚落,曹野便觉得喉咙一紧,不知何时,聂言的暗卫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一把扼住他的喉咙。

看着根本无力挣扎的曹野,聂言冷笑道:“我确实不能动你,但是以贤弟你的名声,外头有的是人想杀你,你知道,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护住你的。”

说罢,曹野喉咙上的桎梏方方消失,他俯下身子一阵猛咳,直到将头发都咳散了,最后,却是忽然放声大笑,笑声惊动了树上的夜枭,甚至让聂言都愣在了那里。

“我后来想想,聂大人你的腿脚如此不方便,还要走这么远的路来接我上路,应当也不止是为了羞辱我吧?

缓了缓,曹野顺匀了气,抬起头在月色下盯着他:“聂大人,皇上把你从京中支开,你心里难道不慌吗?”

“……”

虽然聂言也知道,过去在朝野上,曹野多是藏巧于拙,但是,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究竟有多少城府,聂言心中也着实没有底。

但很显然,从上回曹野以身入局摆他一道就能看出,这小子远比他想的要聪明。

见他不说话,曹野笑了笑,一摸喉咙,果真火辣辣生疼,但他就像是察觉不到危险一般,还是继续将头靠在囚笼一角,背对那些暗卫道:“聂言,我以为你才是应该睡不着的那个,在这种京城里闹出流言蜚语的节骨眼上,皇上竟会放你这个首辅离京这么久,你心里应当很清楚,内阁首辅这个位置,皇上恐怕是想换人坐了,毕竟比起我,他大概更怀疑你,因为两回妖书现世,聂大人你可都身在京城。”

黑暗里,曹野虽是在笑,但眼睛里却只有两弯冰冷的月辉,而那张平时看起来苍白病弱的脸,此时竟也变得阴鸷起来。

聂言还未说出话来,曹野又笑:“你想把这件事扣在我头上,你以为皇上看不出来?我猜聂大人你心里也很清楚,皇上让你来押我是有意为之,或许他现在就在京中查你的底,又或许皇上想看看你会不会对我出手……先前你想抓勾娘他们,无非就是想要抓到一些我的把柄,增添一些胜算,只可惜,我不觉得你手下那帮废物可以抓到勾娘。”

三言两语,曹野将一切都放在了明面上,聂言看着他,脸色渐渐变得铁青,半晌才咬牙道:“所以,你才不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