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真是个疯子。”方小璐浑身发抖,“你还要继续作恶。”

袁知终于将主动权又收了回来,他靠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是啊,我给你说过,我是恶人。这辈子已经作了这么多恶,也不差这一人两人。怎么样,如果你继续陪我玩儿,就不会有下一位受害者。”

袁知继续翻开书,等着她,二人静默着。方小璐在衡量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她不知道袁知是不是对每一位掉入他陷阱的女孩儿都是这样,也许她只是他那一众受害者名单中普普通通的一员,在她之后的名单会很长。方小璐脑子乱糟糟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竟真的被袁知轻轻松松推入了僵局。

“小璐,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明天我将资料给你带来。”袁知话语中带着戏谑,这番催促让方小璐更是烦闷。

“容我想想。”她只好暂时妥协,袁知忍不住轻笑了声,他把课本收了起来,又从包中拿出几本书。

方小璐扫了一眼,几本语文辅导资料。“有空把今天讲的好好复习复习……”

正说着,病房门开了,方辙铭拎着晚饭进来。

“袁老师讲完了吗?”他开始下逐客令。

袁知站起身,冲他点点头:“您进来的正好,今天的内容讲完了,明天我再来一趟,把其余科目的资料给她带来。”

方辙铭极不情愿,可没法拒绝,谁让他是女儿的班主任。

“辛苦您了。”

袁知欣然接受了方辙铭的感谢,和父女二人道了别。

等人走后,方辙铭才想起来今天午饭后的事儿,此时再次回归两人世界,方辙铭一时不知怎样面对方小璐。他将饭盒在她面前一一打开,余光观察着女儿的举动。

她好像没事儿人一样,翻看着那摞书最上层那本,似乎今天中午就是个方辙铭自己的白日梦,他摸不透方小璐的想法,也许真的只是当时遗留的精神创伤,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中午干了什么,方辙铭如此解释着发生的一切。

“先吃饭吧。吃完再看。”他像一个真正的好父亲那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女儿。

方小璐听话地合上书吃饭。好像好久两人都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吃饭了,没什么话,就这么沉默下去。

晚饭后,方小璐继续看书,方辙铭则在窗边工作,研究项目工程,表面是这样,可他心思全在今天发生的事情上。中午女儿不正常的举动,那个叫钟洪的保安,还有让他莫名戒备的袁老师。

方小璐同样没在专心看参考书,在教辅材料里,正夹着另一本,这是她在这摞书的倒数第二本发现的。

《纳博科夫文集第二册:洛丽塔》。

方小璐翻开,一页页看过去,袁知有标注的。

“在同一年龄段里,真正性感少女的人数,明显地低于那些暂时显得平常的、只是好看的、娇小可爱的,甚至甜蜜动人的、平凡的、丰满的、未成形的、肌肤冰冷的以及本质上富有人性的小女孩的人数。这类小女孩梳着辫子,鼓着肚子,成年后也许会也许不会出落得美艳动人。……你一定得是一个艺术家,一个疯子,一个无限忧郁的人,生殖器官里有点儿烈性毒汁的泡沫,敏感的脊椎里老是闪耀着一股特别好色的火焰(噢,你得如何退缩和躲藏啊!),才能凭着难以形容的特征那种轮廓微微显得有点儿狡黠的颧骨、生着汗毛的纤细的胳膊或腿以及绝望、羞愧和柔情的眼泪、使我无法罗列的其他一些标志立刻就从身心健康的儿童中辨别出那个销魂夺魄的小精灵……”

“Ma chère Lo,也许我应该称为,Ma chère Lou。”袁知一手遒劲的行楷如他本人一般带着侵略性,和他平时正楷的板书不同,这几行字似乎写得很急,方小璐不敢去细想,他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些,“延续亨伯特的习惯,我应该加上句法文。在我人生经历的五十二位少女中,唯有你是性感少女。我可能真的输了,Lou,我很痛苦,把你暴露在老男人的目光下,如此这般对你品评论足,我占有了你这样可爱的性感少女,采摘到最初的花蜜,我曾经想把你的花蜜采到枯竭,当一朵娇艳的花枯萎时,我不会再留恋,那时也许推你到其他丑陋肮脏老男人的怀里,任你沉沦,接着去寻找下一朵花苞。这样的习惯一向很成功,越熟练我便越没心理负担。可为什么到你这里,一切都变了。你不应该被粗心地划为性感少女,尽管五十二分之一的比例确实很小,可把你这样归类,我只能是这可怜的亨伯特……”

“……接着,事先一点没有预兆,我心底便涌起一片蓝色的海浪。在布满阳光的一个草垫上,半光着身子,跪着转过身来的,正是从黑眼镜上面瞅着我的我那里维埃拉的情人。”

“这便是我那天下午见到你的心情……”袁知

“……她刚低下头,褐色的短发垂到我刚坐的那张书桌前,嘶哑的亨伯特就可耻地效仿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之间的动作,用一只胳膊搂住了她……我天真的小客人有些近视,仍细看着她手里拿着的那张纸,缓缓依在了膝上,成了半站半坐的姿势……我那猿猴般的耳朵不知不觉地听到她呼吸节奏中的细微变化,因为实际上她并没有在看我那潦草字迹,而是充满好奇,十分镇定地等待着,等待着这个富有魅力的房客去做他渴望做的事儿……”

“这就是那晚的我们,只不过我很幸运,没有外人来打扰,顺利地做了我、我们渴望的事儿……”袁知

方小璐看到了深夜,方辙铭没有打扰她,护士来查过一次房后方辙铭撑不住了,他疲累地在旁边空床躺下,嘱咐方小璐早点睡觉。方小璐说明天袁知要来收作业,只能恶补功课。方辙铭心疼女儿,可听她振振有词地要准备期末考试,便只得妥协。

这一夜,方小璐看完了这本带着批注的《洛丽塔》。

第二天上午,袁知来到医院,给方小璐带了各科作业,方辙铭想在一旁呆着,可又被二人支了出去。

“考虑得如何?”袁知坐在病床前顺手拿来一个苹果削起来。

方小璐将《洛丽塔》推到他面前:“我知道你的意思。”

袁知手上动作一顿:“你看完了?”书本身无足轻重,可他复杂的心思一时很难直接用语言让方小璐明白,便只得以此为媒介。方小璐比同龄人早熟,他对她的理解力有信心,可以用成年人的语言和她对话,不需要未成年保护法去保护她的心智,也不需要编织虚假美丽的童话哄骗她。事实上,他对她的感情,连他自己也难以界定。也许,这个尚保留着自然通灵的早慧少女能帮他顿悟。

“我只是个普通的小人物,没有什么大义凛然的豪情壮志,其他人和我无关,你愿意怎样就怎样。”

什么?袁知愣了。

“你可想好了,你若退出,就会有更多的少女入地狱。”袁知咬着牙威胁她。

方小璐冷哼一声:“那是你的错,不用拿善良绑架我,我本来也不是个好人。”

袁知不相信,他看人从未差眼,方小璐是善良的,她和自己不是一类人,她不会忍心冷眼旁观人间苦难的。她是在试探,袁知渐渐冷静下来,如果他真的找到另一个代替品,她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把它收回去吧。”方小璐将书递给袁知,“你给错书了。”她忽然笑起来。

“不是亨伯特和洛,应该是西门庆和潘金莲。”方小璐的笑声越来越尖锐,“你应该给我《金瓶梅》的。”

她的笑声满是嘲讽,方小璐向他摊牌了。在她眼中,他们的感情根本就是肉欲的罪恶,她不屑一顾,而他居然被她骗了。

袁知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你……你到底是谁!”袁知双眼猩红地盯着方小璐的眼睛,想从那里看出这是方小璐的表演。可她的眼睛那么幽深,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刚入人事的少女,怎么会如此!

“我是方小璐啊。”她冲他眨了眨眼,那双眼睛又恢复了清亮。

袁知亲眼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变化,到底哪个才是她?他觉得自己精神错乱了。跌跌撞撞地离开病房,他要逃离这里,仿佛身后是可怕的魔鬼,稍慢半步,就会命丧当场。

方辙铭回来时,方小璐已经歪在床上睡着了。他不知道师生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想监视,可他宁愿舍弃线索,也想得到方小璐的信任。她说让他离开,他就不会偷窥。

周日这天,方小璐出院了。可她明天不想去学校,这也正合方辙铭心意,他担心女儿对那里有心理阴影,本想劝她在家再休息一段时间,又恐怕她这么一个上进好强的孩子非要去准备期末考试,而如今见她肯在家乖乖养伤,便放心不少。

周一下午方辙铭见女儿身体已经基本没什么问题,便决定出门去找钟洪家。按照上次保安师傅提供的地址,来到一片城中村。这里的街道很窄,方辙铭只得在进来前,将车子停在路边。走进这片破旧的老区,街道如蛛网般四通八达,好在常年跑车的他方向感不错,顺着太阳方位一直往城中村深处探去。尽管如此,绕来绕去地也走了一个小时。

方辙铭的T恤被汗淌得都能拧出水,天气越来越闷热,挤在这些狭窄逼仄的小巷,方辙铭烦闷异常。好歹在穿过两个院子之间的缝隙后,终于找到了那个门牌号。

是间平房,方辙铭上前叫门,可开门的却是一位老太太,据她说,上一任房客几天前刚刚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