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擒着一柄掸子,扫扫不?存在的灰尘,才请平安坐下。
从京城出发,一路走水路坐马车,走走停停,花了得有半个月,不?过,平安并不?累。
相?反,她精神一直很?好,皖南对她来说,是?第二个故乡,这里的一花一木,都让她觉得很?熟悉。
才换了身衣裳,修整片刻,她就又想出门?了,想去以?前住的家,张家。
裴诠说:“坐马车去。”
平安摇摇头?:“很?近。”
在这个小村子里,靠双腿可以?丈量所?有土地,再加上地方小,戴帷帽更没必要,她直接拉着裴诠出门?。
好在,一来大家看过热闹,二来张大壮的话奏效了,就算是?见到平安和裴诠,也不?再随便凑来。
裴诠抬眸眺望远处,他?见过西北无尽的草原,漫天鹅毛大雪,大漠辽阔孤寂,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南方小乡。
青山隐隐,绿水长流,四周充盈着青草清甜的香气,沁人?心脾。
这儿,就是?平安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如平安所?说,张家靠山吃饭,屋子建在了山脚下,他?们走了小片刻,就看到了张大壮在指挥人?挂牌匾,他?也学京中风雅,请薛瀚写了个“张府”,挂到自己家门?口。
完事?,张大壮拍拍手,很?是?满意。
周氏正好出门?,皱眉:“这玩意挂着,不?搭。”
张德福和张大壮一样满意:“好看,好看!”
周氏忍住白他?们父子俩一眼,她见到裴诠和平安,连忙走过来,笑道:“三?爷和夫人?回家看看?”
平安轻轻点头?:“嗯,来看看。”
周氏看着平安和裴诠牵着的手,又无声笑了下,说:“那我去外头?。”
随行的宫女也是?机灵的,跟着周氏离开,只留平安和裴诠。
张家生活朴素,屋子从前只有两间?,后来捡到平安,才扩到了三?间?,用?栅栏圈着一块小地,里头?养着鸡。
在这之?前,周氏和张德福小半年没回来了,早就把鸡宰了的宰了,送人?的送人?,鸡窝里空空的。
平安站在鸡窝外,她指着空地,对裴诠说:“我在这里喂鸡。”
裴诠:“怎么喂?”
平安踮起脚尖,左手假装抱着碗,右手抓着苞谷碎,摆出一把把撒下去的动作,一边嘀咕:“嘬嘬。”
裴诠不?由提了提唇角,他?似乎看到小平安扎着两个小辫子,抱着碗,踮起脚尖,往空地撒苞谷碎的样子。
看完外面,平安带着裴诠到里头?。
迎面就是?正堂,有一个香炉,从前供着丹书铁券,村里人?不?懂,都说张德福一家指定吃了毒蘑菇,拜铁块。
正堂东西很?多,显得小,甚至用?木板隔了一块地,给张大壮做寝卧,角落里支着一张鸡翅木木桌,还有两个凳子。
平安指着缺了一脚的凳子腿,对裴诠说:“以?前,爹拿凳子打大哥。”
不?怪张德福暴打张大壮,那时候,张大壮太皮了,是?那种会趁张德福蹲茅厕,骑张德福的头?撒尿的皮。
后来张大壮又出了个馊主意,他?爹不?是?爱拿凳子打他?吗,他?就把凳子腿掰断,找来米糊,黏上去。
下次张德福再打,凳子折了,就不?了了之?。
那个米糊,还是?小平安握着杵子,吭哧吭哧帮忙调制的。
过了正堂,往后是?两间?罩房,一间?是?周氏和张德福的卧房,另一间?,就是?平安的卧房。
打从平安北上,周氏没动过它,里头?不?大,就一张小桌子小凳子,一张小木床,还没有现在来凤宫的床的一半大。
就这些家具,是?张德福和张大壮一起打的,桌子上,还有小平安拿着石头?刻的一道横。
平安摸了下那道痕迹,好一会儿,才记起来:“想刻个‘张’的。”
小时候有一阵,家里总是?来人?,小平安不?知道,是?外乡人?假装她亲生父母来“领”她,但她知道,他?们要抢东西。
张家人?把他?们拦在外面时,她不?想张家父母给自己做的东西被抢,想在上面,刻个“张”。
当?然,她忘记了九岁前的记忆,不?知道“张”字怎么写,卡在第二笔了,周氏发现后,便抱着她,安抚道:“不?会被抢走的,你的东西不?会,你也不?会。”
她就在周氏轻轻的拍抚中,慢慢闭上眼睛,安然入睡。
此时此刻,裴诠听着平安,一点点说着以?前的事?。
他?心头?微微发烫,又有些泛疼。
那四年,她的记忆不?止被剥夺了,还有感知,也变得迟钝起来,饶是?如此,也怕“抢”。
她从来不?喜欢、不?擅长抢,所?以?才会在一堆抢食的小孩中,饿得那么瘦。
裴诠眯了眯眼眸,朝中已经在拟打拐的律令办法,待皖南之?行结束,他?就能亲自过目。
平安回想完过去,小声道:“我会写‘张’了。”
她的手指,顺着小时候留下的痕迹,写下一个“张”,又写下一个“薛”,最后写下一个“裴”。
像是?三?家共坐一桌,共治天下。
裴诠向来不?信术士之?言,只一瞬,想起圣祖年间?,那个令圣祖担忧的三?家共治天下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