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眠“嗯”了声,低头在他床头的病历板上写了几句医嘱后,收起笔走了出去。

另外送来的几个都还在手术当中,走廊上空无一人,阮眠垂着肩膀走到大厅就诊台,没找到多余的凳子,索性就站在旁边填写病例。

过了会,林嘉卉也从处理室出来,倒了两杯热水,给了她一杯。

“谢谢。”阮眠笔没停,另只手摸过去端起来喝了口:“周主任他们还在手术室吗?”

“嗯,听护士说情况挺严重的。”林嘉卉喝了口热水,叹了声气。

那会已经是夜里三点多,救援节奏暂缓,大厅靠东边是睡的东倒西歪的病人家属和一些情况不严重的伤员。

寂静深夜,有什么动静都会显得格外清晰。

笔尖从纸页上划过,阮眠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凌乱而急促地脚步声,以为是又来了伤员,停下笔扭回头,看见几个军人从外面跑了进来。

不知道是不是大厅里的灯光有些晃眼,阮眠竟然觉得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有些眼熟,心跳莫名抖了下,又觉得不太可能。

人影愈来愈近。

男人的轮廓逐渐清晰,灰尘仆仆的脸,一双眼睛格外的深邃而凛冽,一如初见时的刻骨铭心:“您好,请问刚才”

他的话因为落在某一处的视线倏地停了下来,目光从阮眠别在白大褂左侧口袋上方的名字挪到脸上。

两个人都在彼此的眼里看见了惊讶和不可置信。

高中刚毕业那两年,阮眠偶尔能从孟星阑那里得知一些和陈屹有关的只言片语,好的坏的,她照盘全收。

再后来,各自都有了忙碌的生活,阮眠和孟星阑也不常联系,陈屹这个人就像是在她的生活里消失了,没有一点消息。

他在往前走,她也在慢慢学着忘记,祝他前程似锦是真,不再喜欢也是真。

可每当夜深人静时,阮眠还是想象过很多次和陈屹重逢的场景,但从未想到会是如今这般,她惨白着脸白大褂脏乱不堪,他灰尘仆仆带着同样的不体面。

她看到他朝自己跑过来,除了熟悉竟然还有陌生,他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清风明月般的少年,也不是想象中的温润儒雅,现在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穿着军装,剃着利落干净的短寸,五官锋利分明。

九年。

真的太久了。

久到除了那双眼睛,阮眠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出一处和记忆里那个少年有任何相同的地方。

明明只有十几秒的时间,却好像过了一个沧海桑田。

阮眠压下心里短暂翻滚片刻的波涛汹涌,像是对待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客套而疏离:“好久不见。”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追逐在他背后,用尽努力想让他能看见自己的少女,这几年,她磕磕碰碰学着忘记,一路跌跌撞撞,虽然偶尔会想起他,但也早就过了为他一句话判定生死的年纪。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已修改。

第30章

陈屹也在这声“好久不见”当中回过神, 收起眼里的惊讶, 其实这九年里他并非对她毫无所知。

李执每年春节的朋友圈偶尔会出现她的影子,关于她的去向他也知道个一星半点。

知道她回了以前的学校复读。

知道她是第二年的理科状元。

知道她去了北方的城市学医。

……

断断续续的消息不足以拼凑出一个对她的完整印象, 但也不是全然不知的陌生。

陈屹舍掉了那些礼尚往来的寒暄,重提之前断掉的话题:“刚才送过来手术的那一批士兵, 现在怎么样了?”

阮眠摁了下笔帽, 这是她工作时的小习惯:“都还在手术室抢救, 具体情况要等医生出来才知道。”

陈屹眉头微蹙,还没来得及说话, 被领导叫过去说话来晚了一步的沈渝从外面急匆匆跑了进来:“陈屹, 小周他们怎么样了?余指导那边”

他说这话时也看到了站在陈屹对面的女医生,一开始没认出来, 几秒之后,沈渝睁大了眼睛, 语气惊讶:“阮眠?”

原以为他乡遇故知遇一个已经够巧了,阮眠没想到还有第二个,她放下笔,轻笑:“是我,这么巧,你也在这儿。”

沈渝嚯了声, 看看她白大褂上的名字,又看看她人,摇头叹道:“你怎么当医生了啊,你以前不是搞物理的吗?”

阮眠已经很久没听人提起过去的事情, 乍一被揭开那些尘封的过往,记忆像是被开了闸,如潮水般涌出来。她心跳抖了一下,手指无意识扣着病历板边缘,语气却是平常:“后来不是竞赛没拿奖吗,就不想走这条路了。”

沈渝以前就是插科打诨的性格,年纪渐长性格却不见稳重,言语里依旧带着过去的影子:“害,有底气的人讲话就是不一样,我当初就可纳闷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把理科学的那么好,要知道在你来八中之前,我可是把陈屹当神一样供着的,可惜后来你来了,他就被我从神坛上拉下来压箱底了。”

“……”

阮眠下意识看了眼陈屹,大厅内明亮的光线拢着他挺拔的身影,那张脸在光亮下格外的英俊,三庭五眼端正到叫人挑不出一丝差错,哪怕灰尘仆仆也压不住那一身的气度不凡。

脸部轮廓比起高中时期的清瘦,线条变得凌厉许多,棱角被岁月打磨,也变得更加清晰和成熟,多了些以前没有男人味。

只有那双眼睛,和记忆里如出一辙。

她悄无声息地收回视线,抬手往旁边指了下:“手术室在那边,你们可以去那边等着,有什么需要也可以跟我们说。”

“行嘞。”沈渝勾着陈屹的肩膀往前走,手往下摸到他胳膊上的黏腻,拿过来一看,都是血。

他忍不住爆了句脏话:“我草!你受伤了怎么不说啊?这么挺着算什么回事?”

陈屹也像是刚反应过来,偏头看到左边胳膊的袖子破了一块,布料已经被血浸透。

他笑沈渝的大惊小怪:“这么点小伤,你至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