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1 / 1)

就在房门即将合上的那一瞬,从床的方位飘来了一声细若蚊蝇的“谢谢”。

伯赏闻?]呆呆站在燕惜羽的房门外,脑中空白一片。不用阖上双眼,他就能看见眼前闪现着当初燕惜羽在“风衍山庄”内的一颦一笑。那熟悉的画面是如此得清晰,就像是他被困在了镜子的背面,透过单薄的镜面,看着燕惜羽在庄内生活。

而那晚在“太乙楼”里发生的种种却在反复重演。伯赏闻?]很想就地砸碎镜子,跳出去告诫那个当初不信任燕惜羽的自己,不要怀疑,不要错过。世上有很多事可以重头再来,但是一旦那人在身边消失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直到露水打湿了他的衣摆,伯赏闻?]才面带苦笑,无声地说了三个字――不用谢!

第二天,燕惜羽还是在同一个时辰发病。当伯赏闻?]再次将自己淌血的手腕送到燕惜羽唇边的时候,他发现虽然燕惜羽的眸中仍是闪动着对血液的渴望,但在那人的眼角却滚出了一颗清泪。无色的泪珠顺着燕惜羽的脸颊流到了他的唇边,和着自己的热血,一起被他吞咽入腹。

望着那道和燕惜羽当时的表情极为不符的泪痕,伯赏闻?]突然觉得,现在的燕惜羽真就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在他的体内住着个妖怪。当燕惜羽发病的时候,控制着他身体的就是那个妖怪,而那个叫做“燕惜羽”的魂魄被禁锢在一个积尘的角落里,无助地看着所有的残忍。

而这一次,伯赏闻?]明显感到燕惜羽汲取的血量增加了。不但花费的时间较长,他自己更是在事后感到了头重脚轻的阵阵眩晕。于是伯赏闻?]立刻将这事告诉了连庭秋。连庭秋听完后,脸色大变,他忙趁着燕惜羽昏睡之际,用金针从他的指尖扎了滴血出来。

那滴血在颜色上和昨天连庭秋看到的没有太大的差异,但是血液自身飘散出的怪异臭味似乎是浓了些。

伯赏闻?]见状连忙问道:“庭秋,是不是惜羽体内的毒素加重了?”

“我不清楚。”连庭秋慌乱地摇摇头,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症状,也预测不出燕惜羽将会变成什么样子,“闻?],如果,如果惜羽再发病的话,你用碗来计量惜羽需要的血量,看看是不是每一次都会增加。还有,下一次还是用别人的血吧,你不能再继续失血了,否则会有性命之虞。”

伯赏闻?]望了望平静之后的燕惜羽,知道这不是自己逞强的时候,只得无奈地颔首应允。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对院门外的那些普通人而言,每一天都是平淡无奇的日子,每一天都是千篇一律的过活。然而对院门内的伯赏闻?]他们而言,这几天却是度日如年。

燕惜羽需要的鲜血从三碗变成了五碗,但是他仍吃不下别的东西,每天能吞落入腹的除了白水之外,便只有人血。伯赏闻?]以及连庭秋带来的二十几名山庄弟子轮流割脉献血。

连庭秋本也想这么做,但却被伯赏闻?]阻止了。连庭秋是燕惜羽最后的希望,而大量失血不但对身体有害,更会影响人的思考能力。所以,伯赏闻?]坚持己见,不让连庭秋这么做。连庭秋也知他说的在理,便只得作罢。

这天晌午,伯赏闻?]经过院子,突听得从连庭秋的房间的方向传来了瓷器跌落破碎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山庄弟子的惊呼:“连,连总管,你……”

伯赏闻?]辨出那人的呼声中含带恐惧之色,料定是出了什么异状,便急忙赶了过去想要瞧个究竟。

就在三天前,连庭秋跑遍了“糜城”所有的药铺,购买回了一大车的药材,然后将自己锁在房间内,并且吩咐下来,没有重要的事情决不能去打搅他。所以这几天,他的饭菜都是由别人送进房间的,大部分人也有三天没见到连庭秋了。

伯赏闻?]几步便来到了连庭秋的房门外,他见一名弟子瞠目结舌地堵在了门口连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弟子听见有人询问,慌忙侧过脸来,伸出颤巍巍的手指道:“庄,庄主,连总管,他……”

伯赏闻?]见这人口齿不清,似乎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就立刻将他拉开,好进房去检查。可是就当伯赏闻?]的左脚刚提起想迈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就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整个人僵直在了那里。

房内,有一名男子背对着房门,正在一张方桌上埋头捣药。他穿着连庭秋的皂衫,蹬着连庭秋的马靴,用着连庭秋的药箱,留着一头和连庭秋一样的及腰长发。

可是,那些长发不是墨色的青丝,而是惨白的一片。千丝万缕的白发在黑色布料的映衬下,犹如磨旧的纱线,初春的残雪,了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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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夜静独去不更归

伯赏闻?]在房门口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这才慢慢走到了那人的身后,犹豫不决地叫道:“庭秋?庭秋,是你吗?”

连庭秋聚心于眼前的草药,根本没听见门口的那番动静。直到伯赏闻?]的声音在近侧响起,他这才“啊”了一声地抬起头来,大惑不解地望向了伯赏闻?]:“闻?],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惜羽他的病情又反复了?”

伯赏闻?]看着满头华发的连庭秋,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指着那些白丝道:“庭秋,你的头发,你的头发怎么会变成这样?”

“头发,什么头发?”连庭秋不明所理地低下头,几缕长发便从背后滑到了胸前。猛见到自己的头发竟然变成了一片霜白,连庭秋也不由惊愣了一下。

但旋即,他便不以为然地说道:“哦,不就是多了些白头发嘛?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能过段日子就会恢复了。闻?],倒是你自己,看着面色发黄,连唇上都没血气了。你是不是没听我的话,又坚持拿自己的血去帮惜羽解毒了?”

伯赏闻?]略显无奈地轻轻点点头:“今天,惜羽需要的血量已经变成八碗了。原本我也是打算让那二十几名山庄的弟子轮流献血撑着的。但是经过这几天的之后,我知道在他们的心里,大都把惜羽当成了妖怪。虽然表面上他们对我的决定没什么意见,要他们放血的时候也不见有人推三阻四。”

“不过我总觉着,当他们看见惜羽的时候,哪怕只是随意一瞥,不少人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惧怕。其实,倘若现在这些人是被派去和‘辞镜楼’拼命的话,我相信,山庄内的弟子都不会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惜羽目前的病情实在是太特殊了。谁也没有见过要靠新鲜人血才能活下来的人,也就怨不得大家会胡思乱想。”

“所以我才想,尽量用我自己的血给惜羽服用。我不希望会有人因为顶受不住这样频繁鲜血的压力和恐惧而在外面亦或私底下胡乱非议。如果那些话一不小心给惜羽听去了,怕是更会让他的心绪阴郁不宁。”

“而且据守夜的人说,每天惜羽房间内的烛光一直会亮到天明鸡啼。有时候还能看见他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发呆,但却从不跟人说话。再加上吃不下任何的食物,短短几天内他整个人已经瘦得落了形。因此,我不想再加重他心中的负担。”

闻言,连庭秋禁不住仰头轻轻长叹一声:“我知道了,既然事态有了这样的变化,那一切你就看着办吧。回头我给你开个补气血的药方,你一定要按时服用。否则,我怕用不了几天,惜羽的病势还没到危急关头,你倒是先顶不住倒下了。”

“我的身体你不用太担心,我还撑得住!”伯赏闻?]微微摇头,“你还是把全部的精力放在替惜羽解毒上吧!若是他没事了,那我也就不用再每天放血,这才是最根本的解决途径。”

“嗯,这几天我闭门不出,研究了上百种草药,也算是小有收获。等晚上我就能将药方配出,让惜羽试试。若是他服下后,每天的需要喝的血量减少,那就说明我找对门路了。”

“庭秋,此话当真?”伯赏闻?]听说解药有了眉目,脸上立刻露出了兴奋的神情。

“当然,我怎会拿这样的事来骗你?”连庭秋露出了一抹让伯赏闻?]安心的微笑,“只是这药方是否成功,还得等惜羽明天发病时才能知道。其实,我是巴不得惜羽服药之后,明天不会再发病。只是,恐怕这样是很难办到的。所以,我也只期望能让惜羽一点点摆脱‘凝血丹’的控制。”

入夜,连庭秋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了燕惜羽的房间。只是,即便是伯赏闻?]事先告诉过他燕惜羽瘦得很厉害,但当连庭秋见到真人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

因为无法进食,偏偏发病时又极其耗费体力,燕惜羽原本就不丰腴的脸颊迅速消受了下去。他眼睛深陷,颧骨凸出,配上苍白的脸色,简直就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再加上难以摆脱的罪恶感而导致的整夜失眠,燕惜羽的眼眶下青黑一片,双眸空洞无神。

当初还算得上是清秀的面容,完全变成了现在的灰容土貌。而他左手臂上的淤伤也不见好转,仍是大片的紫红,关节处肿大,整个胳膊根本就使不出一分的气力。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燕惜羽身体内的脏器倒没有因此而受到损伤,就连那日患的风寒竟也奇迹般的不药自愈。这让伯赏闻?]和连庭秋即诧异又不觉有些安慰。

俗不知,就在连庭秋为燕惜羽那种枯木朽株的样子而暗自吃惊的时候,他那头刺目的白发也同样引得燕惜羽心痛不已。

在上一世燕惜羽曾听人说过,诸侯大国争夺霸权时期,伍子胥为了躲避追兵,在韶关附近一夜愁白了头发的故事。那时他还嘲笑前人喜欢夸大其词,这满头的乌发哪能说白就白了?

可现在事实正摆在了自己的眼前,这让燕惜羽不由得不相信,人一旦被逼上了绝境之后,会使身体产生极端的变化。

只是,当初伍子胥是因为他自身有了性命之忧才会“一夜华发”,而眼前的连庭秋却是为了他中的毒而操心劳神,硬是累得白霜换青丝。如果此刻,自己还要考虑到连续呕吐的不适而对进食后怕,拒绝服药的话,那他还有何颜面再见连庭秋?

思及此,燕惜羽将闻到汤药味道后腹中产生的没有休止的翻腾感强压了下去,然后接过瓷碗,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吸吮。

虽然燕惜羽也知道汤药最好是趁热服食,但是他每喝一口,就必须停顿下来,和体内胃部的痉挛作战。直到他的意志力顽胜之后,燕惜羽才敢喝下一口。所以,这碗药他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艰难地吞咽干净。

伯赏闻?]和连庭秋知道燕惜羽能逼着自己喝药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所以两人都屏气凝神地守在一旁,没人敢出声催促。直到最后一滴药汁流入了燕惜羽的唇间,他们均是欣慰地松了口气。

事先最令这二人担心的并不是这药有没有效,而是燕惜羽能不能将药吞下去而不吐出来。只要燕惜羽能喝药,那么这就是解毒成功的第一步,而且是至关重要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