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于娘子注视着窦二娘,她喊了阮小二,要他就近跪在阮大?郎的棺椁前,板着脸叮嘱道:“二娘若与?你?兄长成婚,日后,你?敬她,当如敬我,敬你?兄长,你?的子孙亦要奉养她。

“我要你?在灵前立誓,可能做到?”

阮小二没了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极度的悲伤与?愤懑反而使得他沉静下来,素日里最爱与?人在外游荡,想着要做古时?游侠一样的豪杰人物的他,身上再?不见半分懒散圆滑。

他像是即将大?雨倾盆时?,乌泱泱的海面?,平静黑沉,更?为令人胆颤。

阮小二先?是对着阮大?郎的灵柩猛磕一个响头?,接着,他冲窦二娘而拜,面?容凶戾,咬着牙,信誓旦旦道:“兄长在上,我在此立誓,请皇天为证,我视长嫂如阿母,尊之敬之,我若有子息,即过继长嫂,奉养终生?!

“若违此言,生?不得其志,死不入黄泉!”

于娘子没说话,她只是按了按阮小二的肩,无言嘉许。

虽然心疼女儿好端端的要为死人守寡,但是好赖是得了许诺,不算完全死乞白赖,窦老员外的心稍稍安下。

也不知道事情的走向究竟是如何变成这般的,元娘在一旁看着,与?徐承儿面?面?相觑,心情皆是复杂不已。

把糕点分完,回到家中?,元娘都没摆脱这种复杂心绪,面?上不免带了些出来。王婆婆带着岑娘子、廖娘子归家的时?候,就看见怔怔发呆,似乎有些苦恼的元娘。

王婆婆摇摇头?,坐到堂屋最上首的折背样上,饮了一整杯水,觉得解了乏,才出声发问。

元娘本来就惊疑不解,自然和?盘托出,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和?担忧。

和?想象中?会被批判任性妄为不同,王婆婆竟然是赞许的?

“自愿守节,于法理上,她便占了节烈二字。”

元娘蹙起?眉头?,忿忿道:”可这二字兴许要禁锢她一生?。”

“难道再?出嫁就必定胜于如今的处境么?”王婆婆一阵见血,直接反问,倒叫元娘说不出话来。

比起?涉世?未深的小娘子,王婆婆其实反而没有那么多?世?俗顾忌,许多?事情,到了她这个年岁,就看得开了。她慢悠悠的继续震撼孙女,“她而今嫁给?阮家大?郎,虽是抱着牌位成婚,但应许她的嫁妆是她的,于娘子为人明理,阮家二郎嫉恶如仇,绝不会觊觎寡嫂资财,日后,又有子息奉养她,不必再?受夫婿婆家刁难。”

“那……若是过继的孩子不孝呢?”元娘已经被王婆婆说服得七七八八,再?问的时?候,语气都犹豫起?来。

王婆婆在教导孙辈上,尚算有耐性,细细解答道:“你?当她是什么没有名姓的人吗?她今日之举,有情有义,此事若是传入官家耳中?,兴许还能得匾额嘉许。而待真的成婚后,还占了法理,阮大?郎有官身,又是于国难之际捐躯,他的遗眷岂是能被随意欺辱的?若是过继的孩儿不孝,一状告到开封府,他可有得苦吃!

“我朝以仁孝治天下,只要名分站住了,就不怕不孝。”

王婆婆不知见过多?少人和?事,本朝商贸繁盛,相应的,风气也开放些。士大?夫著书立说,有诸多?条框,但礼不下庶人,寻常百姓没那么多?讲究,而身份真正够高的那些人,规矩是用来束缚下面?的人来忠于他们的,自然另当别论。

但她也能理解,像元娘这样的小娘子,再?如何大?胆,也只是把自己圈在家中?放肆,实则半点不敢逾越约定成俗的规矩。

王婆婆站在元娘面?前,粗粝的手托起?她的脸颊,注视着年轻鲜嫩如花骨朵一般的孙女,她盯了半晌,说了句发自肺腑的话,“什么规矩都是人定的,是人就不可能像庙里的泥塑,那些人自己都未必照着做,又何必把你?自己框进去?

“我也并非要你?如何违逆规矩,背离世?俗,而是试着巧妙利用规矩,这可比活在被人划出来的一隅之地要舒服得多?。”

王婆婆这是肺腑之言了。

她说完,也没管元娘听懂了多?少,就回屋子里躺着去了。

有些道理,不是反复教导解释就能理解的,即便今日无所感触,来日某一时?,到她该会的时?候,自然就懂了。

元娘没能完全明白,但王婆婆这番话,可谓是石破天惊,叫她忍不住反复思量、琢磨。

甚至因此,夜里辗转反复,难以入眠。

但最近的事情繁多?,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入睡。于娘子已经应允,那么窦姐姐成婚就在这两日了,必定是要在下葬前尘埃落定的。

然而,不论她再?如何告诫自己,睡不着就是睡不着,她翻来覆去,不知为何如此。

不仅仅是因为阿奶的话,大?抵还另有缘故,使得她渐渐焦躁。

元娘最后不得不认命地起?身,她披了件外裳,抱着长枕,坐到窗下的榻前。因着屋里点了炭火,窗子支开了缝隙。

元娘一手托着汤婆子,一边将窗户支开大?半,顿时?,一股冷风吹进屋子,直抵脑门,冻得她一哆嗦,赶忙用被褥把自己裹紧,长枕一角放在窗上,她屈着手臂靠在柔软的长枕上,下巴则靠在手上,眨着眼睛,注视窗外的灯火。

汴京的夜里,灯火通明,太明亮了,看不见满天星辰,不像从前在乡下的家。

但繁华的灯火,喧嚣的人声,给?予了另一份安宁。

在这儿,不必怕夜里有野猪或是狼窜下山,也没有蚊虫蛇类,随处可见到人,有天下最好的吃喝,便利至极。

看着这景象,元娘不禁弯唇展颜,心头?的焦躁也渐渐消去。

忽然,凉凉湿湿的触感沁在额上,她仰望上空,伸手去接,四处是纷纷洒洒的鹅絮雪花。她嫣然一笑,将雪花吹开,那雪花悠缓地飘着,直至落在一人的肩头?。

星光微渺,巷道湿暗,人立其下,微不可察,但阁楼上昏黄暖和?的烛光却如斯醒目,笑靥如花,连墙上映着的影子都多?了两分与?众不同的灵动。

斯人如虹,君子亦做了立于墙下的浮浪子。

第102章 第 102 章 元娘面含微笑,看着他……

一夜北风紧, 开门雪满沙。

当元娘醒来的时候,屋里的炭盆早已经灭了。

她裹紧被褥,忍着冷风睁开眼, 才发觉自己昨夜贪看风景,竟在榻上?睡着了, 幸好不是趴在窗上?睡的,否则今日脸都该冻裂了。

元娘的手?捂着脖子, 试图将有些僵冷的手?捂热,然后忙不迭将呼啸着冷风, 时不时夹杂点雪花的窗子关上?。

烤了一夜的炭盆,嘴巴干得不行?,嗓子生疼,虽然炭盆现下已经没什么?热气,好在水还?是温热的, 元娘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将其一饮而尽。

这才算缓过来劲。

虽然因着昨日的变故,心里总是惴惴不安,也极为恐惧突然的停顿, 以及马蹄声, 但一整日都平安无事。

接连几日都是如此,巷子里只?有阮家的事较忙, 但停灵几日后,很快就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