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阿翁干瘦的手将木桶握得?更紧,他目光扫视过周围的众人,声音老迈却坚定,“我去救火,我一把老骨头了,要有乱兵把我杀了便?是,这火不救是灭不了的。”

他并非是愚忠才这么做,官家御驾亲征走?了,宫里的宫女内侍还在,多少条人命呢?倘若风再急一些?,波及到周边,谁敢说一定不会烧过来??若是有人叛乱,在成?事之前,哪里会在乎区区一把火会否烧掉大半个汴京。

这把火烧的早已不是太平盛景,还有许许多多条人命啊!

徐家阿翁是医者?,不知道救了多少条人命,他的话对旁人的影响要比方婆婆的孙儿茫然无依时所说的大得?多。一时间,好?几个人都意动,尤其是那些?经受过战乱的人。

徐家大郎,也就是徐承儿的爹,他是个孝子?,当即扶住徐家阿翁的手,神色担忧道:“爹,我陪你去!”

徐家阿翁却甩开了他搀扶的两?只手,蹙眉不赞同道:“糊涂,如此?乱象,家里岂能没有支撑门户的男儿,你和我走?了,要放着妻女不顾不成??”

“我自救我的火去,你,不许跟!”

徐家阿翁难得?板起面容,严厉呵斥着道。

王婆婆在边上看着,垂在身侧的手拧紧,眼睁睁看着徐家阿翁从眼前走?过,还有好?几个老人也是如此?做着,执拗地拿走?桶盆,舀了水,手脚不灵便?却坚定地往前走?。

王婆婆人紧绷着,像是在挣扎,最后长长泄气,目光凝重的对着徐家阿翁道:“老哥哥,小心些?!”

她说完,也是弯身而拜,行了一礼。

没有妙龄女子的窈窕的身姿,但却承载着岁月积淀的厚重,是深深的敬意。

她也是从战乱的时候过来的,知道太平的不容易,说到救火,她亦是意动,但是她不能,家里还要她操持。汴京大火,谁知道会不会有宵小之徒趁夜前来?打劫,还有往后的许多时日,家里人都要她护着。

犀郎还未长成?,元娘尚且青涩,都担不起一个门庭。

她如今能做的也就是那一拜了。

稀稀落落的几个老人从巷子?里走?出来?,走?到御街前,御街平日里不大让走?人,被戍卫瞧见?了是要被呵斥的,严重些?被打一鞭子?也常有,御街两?侧有长长的杈子?挡着。

而今,御街上走?着许多百姓,年纪都要大得?多。

有拄拐的老丈,微微颤颤拖着木桶,沿途洒出水渍,有背已经驼到变形,有如背着斗笠一般的老妪,她看不清前路,只能看着行人脚行的方向,勉力跟随前行,即便?如此?,她手里的木盆也没有一刻松开过。

长长的,哪怕是俯仰也能一眼瞧见?的御街,密密麻麻地挪动着黑点,为了救火而沿途不慎渐出的水将整个御街染湿,蜿蜒的小巷子?里还在不断走?出腿脚不便?的老辈人。

他们救的不仅是火,还有自己期许了半辈子?的盛世太平。

汴京,任何一个宋朝人都为之向往的地方。

任何一个汴京百姓提起都为之骄傲挺起胸膛的地方。

它是天下繁盛之地,是宋人的都城,是骄傲,是希冀,是即便?背离几十年,到病榻缠绵、年老将死之际,都抬手翘盼,心心念念的地方。

第97章 第 97 章 她祈祷着自己能躲过这一……

宫墙外?, 数不清的?人的?在救火。

泼水,接力拿过木桶,舀水, 泼水,循环往复。

冲天的?火光, 映得人面容明?灭。

而在宫墙之内,是?震耳的?厮杀声, 自宫门起始,就有?一具具倒下的?尸首, 他们大多年轻,穿着盔甲,像密密麻麻的?杂草,将宫道铺满,散落在地的?兵戈无人理会。

一边救火, 一边厮杀,明?明?在一个地方,却好似分裂成?两处。

其实,不仅是?皇宫, 在乐台坊、兴国坊、利兴坊等, 朝廷中枢机构以及开封府等地方所在,也是?一样被兵戈包围。

元娘家的?地段过于好了, 恰恰好这三坊都在她?家附近,隔着州桥,军士们手中所握的?火把将汴河照亮,她?即便是?在阁楼上都能将对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不仅是?那些地方,还有?一些深宅大院外?,披坚执锐的?士兵如同一条条蜿蜒的?长?线, 将其包围。有?一些,只是?围起来,有?一些却是?攻破大门,往里头闯,将睡梦中的?朝中重臣押出来。

要杀了吗?

还是?抓起来关着?

元娘不知道,她?只觉得害怕,尤其是?皇宫方向映起的?橘黄色冲天火光。

明?明?,明?明?蛮夷都打到附近了,连官家都御驾亲征,为什么还要在城内作乱?那么多的?将士,究竟是?哪来的?呢?

没有?人知道。

但是?这一夜,也没有?人能睡得着,所有?人都在害怕和?恐惧着。

王婆婆没有?睡,她?知道家里的?人也都不会睡。她?干脆将所有?人都集中在堂屋,其他屋里的?烛火全都灭了,只留下堂屋的?,一家人分别坐着,等着,时不时抬头望着。

没有?人说话,但氛围并不尴尬,只是?安静而已,安安静静地等待这场兵变结束。

其实,大人物的?兵变,甚至篡位影响不了市井百姓。不管谁当了皇帝,都要征收赋税,没有?百姓,谁来供养他们豪奢的?生活,去?享锦衣玉食?

王婆婆她?们害怕的?,是?那些残兵,也许是?胜的?,也许是?败了的?残兵,倘若他们想要享受胜利果实,亦或是?死前疯狂,闯入百姓家里,肆意妄为,谁有?办法?

还有?那些想要趁乱打家劫舍的?闲汉,半夜里摸进来,家里连个能扛事的?人都没有?。

王婆婆穿戴齐全,端端正?正?地坐在最上首的?太师椅上,桌边是?明?灭的?一盏油灯,她?闭目养神?,厚厚的?老皱的?皮肤使她?看起来很严肃,有?些像庙里金刚法相的?护法,沉闷、吓人,却可喝退一切鬼魅。

下首的?其他人表现各不相同,陈括苍和?王婆婆一样端坐,手边也有?一盏瓷油灯,但他并未闭目假寐,而是?手捧着一卷书在看,气定神?匀,好像耳边没有?声音,屋外?照亮了半个天穹的?不是?火光,而是?寻常天亮。

坐在他身旁的?孙令耀时不时张望屋外?,难以静心,但习惯使然,也跟着陈括苍一样拿着书,只是?许久都未曾翻过一页,看了多少犹未可知。

岑娘子和?廖娘子则要明?显得多,总是?坐不住,时不时就要起来,倚着门框向外?张望。尤其是?岑娘子,但凡动静大一点?、近一点?,她?就要捂着胸口,直喘气,眼睛紧紧闭着,嘴里念念有?词,什么真君什么佛祖全都念个遍。廖娘子倒是?忠贞一些,她?只念佛祖,不像岑娘子病急乱投医,想起哪个灵验便念哪个。

元娘也是?坐着的?,她?怀里紧紧抱住狸奴小?花,在时不时猛吹进屋的?风中,小?花柔软的?皮毛让她?手和?胸前都极为暖和?,得到不少情绪上的?慰藉。

只是?她?的?眼睛睁着,怔怔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万贯则站在元娘的?身后,头不时往外?望,可她?是?婢女,只要主人家在便是?安心的?,天塌下来也有?主人呢,倒是?显得镇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