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遇到令人断肠的别离哭声,元娘甚至下意识捂住了耳朵,不听?,似乎就不会受影响,也不会跟着难过。

她不禁想到牵连自己父亲的那桩贪墨案,因为贪墨了军中粮草,以至于霸州最?后沦陷敌手,那么霸州的那些百姓也是如?此无?助吗?

不,这?甚至只是把禁军、厢军轮休的兵士喊回?去而?已?,霸州百姓面临的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元娘在彷徨恐惧之外,更横生出一股怨怒,那些小?人阖该受到惩戒!

种种思绪如?潮水,纷乱而?至,到快归家的一刻,元娘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想了哪些。

还是王婆婆四处致歉,把零星的客人请走,开始把一个个木板扣上?,使店空着的三面逐渐被木板合上?,元娘才如?梦初醒,帮着一块抬木板对着上?下的凹槽。

好不容易把木板全阖上?,只差把大门关上?,王婆婆却突然走到外面,仰头看着旗子和?匾额,眯着眼,凝眉思量着什么。

她收回?目光,眼皮因衰老而?松弛垂下,却不妨碍她的目光依旧智慧。

她道:“万贯,去把梯子搬出来,我去把匾摘了,那旗也不能要。”

王婆婆说完,还嘟囔了句,“幸而?当初没做欢楼。”

欢楼是用竹骨编制的,酒楼一般都会在大门上?建欢楼,在欢楼上?系彩带等等壮实,越是大的正店,欢楼就越大,装饰的也是五花八门,十分耀眼醒目。

好在王婆婆当初觉得自家就是个小?食肆,再插个旗子就差不多了,不必费大价钱弄什么欢楼,否则如?今还不知?要费多少功夫去拆呢。

元娘和?陈括苍在下面搭把手,把牌匾接住,一块往屋里抬。

从外头看不出这?里原先是做什么的任何痕迹,王婆婆这?才放心,她带着几人进了屋子,将门闩上?,又用铁链缠绕着落了大铜锁。

顿时?,铺子里乌泱泱的一片,半点亮丝都透不进来。

王婆婆喊她们一块把吃食全都搬进后院,就连那些腌的东西,连同酒水也不留在外头。

她们一家忙得热火朝天,搬得腰都快断了。

外间巷子里,似乎传来什么动静,有?马蹄用力踏过地面的声音,马还不止一匹。这?动静太响,想不注意都难,几人面面相觑,元娘主动请缨,去小?门那瞧个究竟,被王婆婆一个指头叩得捂着雪白的额头使劲揉。

但王婆婆也觉得好奇。

汴京是不可能这?么快乱起?来的,纵然有?些小?偷小?摸,可军巡铺的人还在,又没到兵临城下的地步,真要是作乱,也得摸摸脖子硬不硬。

她做这?些,也不过是为了后面可能会发生的事,以防万一罢了。

横竖铺子里的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王婆婆把人都带进后院,在后头院子里,把铺子和?院子中间的那道门也给锁上?。

王婆婆是见过战乱的人,也跟着家里耳濡目染一些。真到了那时?候,就把家里能用的铜和?铁都给融了,浇筑在门上?,轻易踹不开,墙上?面再摆一排的钉子和?碎陶片。

但这?也只是防备那些散兵游勇的,没什么耐心,这?家不成就去下一户,倘若是瞅着她家来的贼人,这?法子就没什么用了,人家便是抬着梯子把墙上?那些东西全扫掉,也能翻进来。

不过,怎么都好过什么都不防备。

门一踹就进来了,那不是等死吗?

总之,王婆婆是开了小?门一角,也是想瞧个究竟,还没乱呢,这?是什么动静?

定睛一瞧,竟是在街上?见过的禁军的人。

王婆婆转念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巷子里的阮大不正是军营里的吗,据说也管着些人。想来这?回?就是来找他的,要把人召回?去。

若是跟着上?了战场,能搏份军功回?来,阮家兴许就兴旺了。

王婆婆的夫婿就是武官,品阶还不低,看到禁军的人,头一遭想的不是害怕,反倒是建功立业。毕竟本朝重文轻武之风日盛,想要在仕途上?进益,武官总要抓住一切机遇才是。

不知?何时?,元娘也窜出了脑袋,凑到王婆婆身边。

元娘出来的时?候刚好,来人已?经手持令牌,叩响阮家的大门。大街上?闹了这?么久,想来阮大哥已?经有?所预料,出来的时?候,身上?穿着军营里低阶军官统一的布衣,腕上?套着黑亮的护臂,背着包袱,手牵骏马,已?是整装待发。

他也不迟疑,与对方抱拳行礼,眉宇坚毅,准备立时?动身离去。

于娘子虽是不舍,可阮大郎毕竟从军多年,她又生性?坚韧刚强,做不出拉扯着儿子不让走,伏地痛哭的事。但也仍是面有?忧色,强忍着泪,叮嘱他小?心,又说包袱里有?饼子跟伤药。

阮大郎都一一应了,反过来宽慰于娘子,又叫弟弟一定要照顾好娘,孝顺她,别惹她生气。

阮二也是面色郑重地说好,叫兄长放心。

一切都了了,阮大郎跪在地上?,对着于娘子磕头,“孩儿不孝,蛮子入侵我大宋河山,既是男儿身,岂能苟安?今日别去,请娘珍重自身,万勿伤怀。若不幸身死,养育之恩,来世结草衔环相报。”

他极用力地叩了三个响头,地面粗糙,额上?的皮肤顿时?破了,沁出些血丝来。

磕完头,也没再有?时?辰拖延了。

阮大郎翻身上?马,即将离去。

忽而?,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他猛地“吁”了一声,回?头看去,却见青石延伸的巷子深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女子。

她显然是赶着跑来的,气仍喘不匀,累得面色发白,一手扶在染了些污渍的白墙上?,目光紧紧盯着他。

他亦是,一瞬不离地望着她。

隔着长长的狭小?的巷道,许多探头望究竟的邻里面容,他们彼此相望,不愿浪费错过一息。

可有?些事是注定的,时?辰不对,处境不对,短暂的相望过后,是无?尽的别离。

旁边的军官出声催促,阮大郎不得不握紧缰绳,夹着马背,驱使马儿继续前行,却仍忍不住回?头看她。

直到马儿离开巷子,人也不再见到身影。

窦二娘失力地跌坐在地,靠着墙,神色悲伤。

隐约中,似乎听?到马在嘶鸣,感受着他还在附近,却也深知?彼此在渐渐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