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许多事是不用言语就能表达的,魏观抬头,微笑望着她,月光下,他的身形愈发挺直,直到他将左臂抬起,才叫元娘看清藏在阴影下的东西,也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举起的是一个食盒。

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就叫元娘明白了缘故。

都来不及让魏观继续,她就瞬间起身离开了窗前?,快得都有?影子了。还没?等瞧清,元娘又?出现在窗前?,但这时候她身边似乎多了什么。

月光朦胧,却依旧能视物,很快,就叫人瞧清是怎么一回事。

一根粗麻绳捆住木桶上的提手,顺着白墙,元娘慢慢往下放麻绳,木桶也渐渐往下落。

元娘平日里都是这样买过路小商贩的吃食的,有?时一碗馉饳,有?时两个胡饼,或是酸辣甘滑的麻腐,吃着可?香了。

但是阿奶不让她夜里吃太多,怕积食,半夜里伤了胃,所?以她都是偷偷竖起耳朵听,一有?小贩的吆喝声,就支起窗户等着。

兴许不独她一个小娘子是这样干的,那商贩一见她敲窗户拦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停下来用手比划要几?文钱,再看着她吊木桶下来,里头装着铜钱,他们也会把吃的放进木桶。

故而,她放麻绳的动作可?熟练了。

一看就知道?没?少干。

魏观曾经听她讲起过,但的确是头一回见,不由轻笑。

元娘是不可?能听见他的笑声,可?她不瞎,魏观的表情她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他望着自己?时弯起的眼眸,既是讶异,又?是失笑,仿佛在看不知事的孩童。

她只是小小的违抗了一下长辈的要求,夜里容易饿罢了,但已经及笄,哪是什么小童,怎么能用这般目光望着自己?。

瞥见他笑吟吟望自己?的样子,莫名的,元娘有?些恼。

也不知这人是否真的喜欢自己?。

她该不会是会错意?,万一他把自己?当妹妹呢?

不喜欢时还好,真生了点情意?,元娘便忍不住多想,一时忐忑,一时纠结,偏想起他时,心口又?泛起甜,叫她如缠在一块的丝线,怎么也理不清,恼人得紧。

好生可?恶!

如今两人一个在高墙上,一个在巷子下,她纵然是想逞娇嗔怪人,都无?处施展。

说不准正?是因此,他才毫无?遮掩,笑意?尽显。

因为他知晓,此番情形下,她连质问的话都没?法说。也不知是谁夸他为人君子的,分明和常人一样,还更促狭!

元娘恼归恼,可?手上的动作没?停,面色变幻几?许,木桶也已经被她提到窗前?。她抓住木提手,将木桶拎进窗子里,索性盘腿坐在美人榻上,把食盒拿出来打开。

方一掀开盖子,浓烈的鲜香扑鼻而来,不独是油炸的香味,还有?辛辣呛味。

不出所?料,最上头那一层放的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旋炙猪皮,没?有?一丝残存的毛发,甚至因为铺炸比原先膨胀了两三倍,鼓起金黄的泡,元娘一看就知道?这炸得正?正?好,别看鼓得大,但可?薄了,又?薄又?脆,半点不费牙。

上头撒的香料末必定?有?茴香、砂仁、花椒,定?然还有?其他的,混合起来的香味很勾人。

元娘克制不住,咬了一口,脆响轻薄,入口微微的麻和辣,那卖吃食的陈婆婆必定?放了许多茱萸,正?因此,舌头被香辣呛住,晶亮的油脂尝不出腻,反而和香料混合,只有?油脂被炸后的独特香气。

好吃!

不愧被她心心念念了许久。

打开下一层盒子,是一碗水团!

水团是糯米粉做的,里头裹了蔗霜,外头是简单的热汤水,吃起来甘甜香美。元娘舀了一个起来,咬破水团,蔗霜已经融成浓郁的水状,与热汤交织,吃着甜滋滋的。

先是鲜辣油腻,再吃点甜香甜香的水团,正?好解辣,味道?十分好。

但这食盒拢共三层,元娘打开了最后一层,她很好奇里面有什么吃食。可?当她打开,便是一怔,里面不是吃食,而是一个草编的小笼子,编的人定是花了许多心思,因为和真的笼子一般,有?一扇是可以抽拉开的草门。

今日才刚刚见过,元娘又?是心思灵秀之人,不用猜就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她从荷包里倒出那几只草编蛐蛐,放进了草笼子里,正?正?好合适。

既然有?了蛐蛐,又?怎么能没?有?装蛐蛐的笼子呢?

就是不知道?他编了多久。

元娘拎起草笼子上头的小草钩,凑到窗户前?,兴高采烈地向下瞧。魏观果然还在下面站着,她朝着窗外伸手,晃着草笼,示意?他自己?知道?用途,脸上的笑粲若明月,耀眼夺目。

魏观看到了,他亦是扬唇,眼神温柔的看着她。

月色中,他似乎张嘴说话了,但是极轻极轻的声音,恐怕当面都未必能听得清,更莫说隔了这么远。

元娘疑惑歪头,猜不出他说了什么,好奇便如蚂蚁般抓挠心口。

可?她也未能做些什么,就见魏观对着她施然拱手,神情和煦,示意?离去。

皎洁的月色下,他的身影在悠长寂静的小巷逐渐变小,青石砖上斑驳的纹路见证了太多人的来往,也就留不下某一人的痕迹。

一整夜,元娘都举着那草笼,躺在床榻上,盯着它瞧。

他最后究竟说的是什么?

元娘翻了个身,把草笼放在枕头上,双手托腮,百思不得其解。

也因此,一夜不得好眠,满脑袋盘旋着魏观两个字,纵然是梦中亦是如此。

*

天亮后,元娘迫不及待去找了徐承儿?,却不小心被迫看了场“热闹”。

“我不嫁,我不嫁,你们逼死?我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