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又大摇大摆地视察起周遭的摆设。

固定在窗边的三足面盆架,摆了个木盆,上面用来放布巾的方框架子是空的。而旁边是个矮桌,瞧着像是梳妆用的,还有抽屉呢,但并没有铜镜。这可真是矛盾,若无铜镜,要梳洗打扮的桌案做什么?

还有隔绝内外卧房的半圆拱门,后面还有几个钩子,应当是用来挂帘子的,但如今空空如也。大抵是大户人家出行,才能带得如此齐全,若不是大户人家,又岂会在乎区区一道帘子是否存在?

所以船家理所当然的偷工减料了。

再进去些,便是放衣裳的衣箱,还有空荡荡的多宝阁,这些搬不走的东西倒都是齐全的,而且木板凹陷了点,严丝合缝的放着,如此一来,即便船颠簸有风浪,这些笨重的大件也不会满船跑。

而且比起她家的土墙,舱房内是平整的木板,不再会忽然掉土块,更不必担忧自己的衣裳被蹭脏。

她兴冲冲的上前左右摸着,感受木隔板的平滑,兴奋不已。

她得想个说辞,不着痕迹的和桃娘她们炫耀!

元娘脑海里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愣住。

自己已经离家好远好远了,想来是不大可能有炫耀的机会。她也不是秀才,莫说读书,便是字都不识得,想写信都不成,但写信炫耀也没用,因为村里没有一个小娘子是识字的。

元娘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灰蓝水面,白鹭展开双翅,曲线纤细优美,盘旋在水面,许多说不出名字的鸟类跟着打旋飞翔,似大大小小的黑点、长线。

这场面宏大,望着该是心旷神怡的,文人会沉醉其中,直觉心胸开阔,挥墨作诗,但在元娘看来,心里酸酸的,有点悲伤。

她脸上的笑不见了,闷闷地盯着窗外,有些失神。

她决定暂时不讨厌桃娘了,她想三娘,想二丫,想其他的小姐妹,也想……桃娘。

第9章 晕船 被他充当书房的这一隅,恰好与隔……

好在元娘只是难过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活力,继续探索屋子。

旁边正收拾衣物的王婆婆和岑娘子瞧见了,纷纷摇头。

王婆婆眼里尽是不满意,十分不快,“到了汴京,若还在人前这般毛躁,要遭人嗤笑的。”

“她还小呢。”岑娘子要温和许多,轻轻笑着宽慰道:“元娘知道分寸,想是不会在人前露怯。”

“哼,她呀,一肚子小聪明,又知晓自己生得好,总撒娇卖痴。幼时瞧着娇憨可爱,大了还是如此,来日到了汴京,与人相看,怕要觉得她骨头轻。”王婆婆透过屏风,瞧着元娘在暄乎绵软的榻上打滚的模样,不忍直视地收回目光。

她索性叮嘱起面前的儿媳,“你莫觉得一味护着她是为她好,从前也就罢了,往后到了汴京,怎么也得给她寻一户好人家。

“哪户好人家会要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正头娘子?

“她是会浆洗衣物,播种插秧,上山砍柴,下河捞鱼,可这些在汴京用得着吗?又不是嫁到下九流的贱民家中。虽说我们家已经没落,没个出仕的人,但依照如今的家底,少说也得是门富户,家风清正,亦或是中了举子的读书人。”

王婆婆凑近岑娘子,小声道:“这些财物毕竟是因元娘的婚事才得的,我打算除了祖宅,其余的大多做嫁妆让她带走。有这门嫁妆,纵使我们家如今身份稍低些,寻个好人家不是难事。这两三年,该学的,都得预备起来。”

岑娘子是个没主见的,但她深知王婆婆说的没错,此刻也满眼迷茫的点头,“娘,该如何做,我听您的。”

婆媳俩一番小声密语,定了元娘的事宜。

而耳聪目明的陈括苍坐在角落上的矮脚凳上,状似在认真地玩千千车,但余光却瞥向婆媳二人。他倒不至于连后面那一番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有前面只言片语的铺垫,他多少能猜出来。

他拨弄转动千千车的手逐渐用力,心中却坚定了要崭露头角的决心。

他唯有足够出众,才能做到对阿姐有益。

对于阿奶阿娘,还有弟弟的打算,元娘一无所知,她正翻滚在榻上呢,满面笑意,舒服得喟叹起来,她是过上了什么神仙日子呀,都能坐上船了,还住得这么舒服。

她喜欢这样的日子,多多益善!

然而,不足两刻,她便开始后悔了,甚至想回去抽自己嘴巴子。

呜呜。

因为,船开了。

而她晕船!

“呕……”元娘抱着木盆,吐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岑娘子坐在她身旁,帮她拍背顺气,眼睛片刻不离,担忧不已。

待到元娘吐完,岑娘子端起粗陶碗,递到她唇边,“漱漱口,对,再喝点。”

岑娘子絮絮叨叨,照顾元娘喝了小半碗水,才扶着她躺下。

然而,不足两息,元娘猛地坐起,抱着木盆又吐了起来,憔悴得脸都白了,岑娘子看着心疼得直掉眼泪,却无主意,只能帮她擦擦额角的喊,柔声哄着,“吐完就舒服了。”

另一边,王婆婆匆匆进门,摸了摸元娘的额头和脸,皱眉道:“吃了药丸子,也不见效。”

她把一个小瓷瓶打开,倒了点似油似水的玩意在指尖,接着往元娘的太阳穴上涂,边涂边揉。王婆婆干惯了农活的手,都是豁口和厚茧,磨在娇嫩的脸上很是粗粝,但奇异的叫人安心。

随着油被抹开,一股清清凉凉的滋味直冲天灵盖,元娘虽觉得眼睛有些辣,可晕眩的脑袋却好受了些。

她暂且不吐了,岑娘子帮她漱过口,擦拭唇角,扶着躺下。

眼见元娘面虽白,发丝散乱憔悴,可人好歹是静了。

王婆婆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叹道:“这薄荷油还算有点用,不枉费我给船家的一百二十文。”

然而她们没高兴太久,元娘人虽舒服了些,夜里勉强用了点清粥,偏又遇上风浪大,船有些颠簸,元娘又开始吐了起来。

且较白日更为厉害。

她吐得面色惨白,身上直冒冷汗,到最后只剩苦水。

陈括苍提着壶热水,往木盆里兑,直到水变得温热,才捧到榻边。岑娘子把木盆里的布巾拧干,给元娘轻轻擦拭额头,又抬头红着眼眶看向王婆婆,“娘,这可如何是好,接下来一路都坐船,少说得行上一月有余,元娘如何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