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她捋开额发,云荇平静地问∶“说说死活题哪里不懂。”
孙榕换了个姿势,指了案上数处,云荇瞅了一眼,替她详解,孙榕听了一会儿,仍旧不死心∶“涨棋还是得实战,可同窗局我也排不到你。”
同窗局依据棋力分次序,两两对弈,云荇排得太靠前,孙榕难望其项背,说来好笑,棋社一十七人,一二本该按次对垒,可连秦作为魁元轮空了,只由赵承旨指点,赵承旨如今因为四海棋会的事无暇东顾,又替了个犀霜前来……
就是轮不到云荇。
在屈居第二的师妹,与青渚遣行使犀霜之间,连秦还是分不出神思予她。
孙榕抬头,看了看远处,于苑中被众人围簇的双秀。
“我有些明白,你为何不喜欢他了。”
云荇也随之望去,本垂首凝思的犀霜,这时却心有灵犀般,抬眸朝她们这儿瞥了一眼,笑意吟吟,瞬间就被孙榕捕捉到,她正要倚回云荇身上,远处的犀霜忽然从人群中站起,留下错愕的连秦和观客,直直向她们走来。
待行近后,他探看了一眼她们手中的死活题,笑道∶“白在这长,黑跳,白……大飞伸腿,黑刺,左白就被置之死地了,死活题有什么好玩的?怎么不来看我们下棋?”
云荇越过他身后,与绷着脸的美少年,一众或好奇,或惊讶的同窗相视,波澜不惊地问∶“不复盘了?”
有人已经往这边来了,孙榕被迫跟着出了风头,甚不自在,犀霜已不是头一回这样了,南郊珍珑局他与连秦再逢兼酣战,彼此俱有闻,何况连秦也带犀霜来过棋社,二人互探棋道,他们习以为常,古怪的是,一个授衣假过去后,犀霜的目光却没有只落在连秦身上。
在同归棋社后数日,连秦按常于中堂授棋,犀霜在一侧与人旁听,他趁闲暇也会来此,偶尔替众人解惑。
“黑大飞守,白若此间拦,对上方的构筑是否奏效?”连秦拿着戒尺,点在石案上,温和地问道。
周泗试着举手,在连秦准予后,上前指道∶“白棋阵地不大,黑如再压,就限制了这一片拓地,成效一般。”
连秦点头,对此应答似未觉特别称心,又环视四周,续问良图,一众生徒皆感意外,照石案上的阵势来看,周泗分析得并无不对,白场小,只能分投,黑压后,白为了守地,改攻下边大场才更稳妥,拦棋难以联势。
堂中无人再应,连秦淡然一笑,转向盘腿闲坐的犀霜∶“在青渚中是如何应对此道?”
被所有人瞩目的异域少年单手开扇,向他们笑道∶“不如先让你们师姐讲一下?”
此话一出,四下细语不绝。
正翻永嘉枰集的云荇忽遭点名,她一怔,定看石案一眼,他们刚才问什么来着?
不管了。
只见她站起身走到石案边,夺过连秦手中的戒尺,在黑大飞守上侧一点∶“白打劫,先顽抗,等黑吃白角,”她又在左下星位的旁侧另点,“白虎,黑弃劫争,落后半目,白先手连回两子,省掉一枚新劫财,胜面大约增五成。”
鸦雀无声。
这哪里是探讨白棋的活路是否稳妥?胜率大增五成,黑棋都快被碾死在脚下了。
孙榕把笔重重搁在案上,啪啪啪鼓掌,犀霜也随其而为,低低?\笑。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这时不知谁发现了她案上的书,又惊呼了一声∶“她在看永嘉枰集!”
周遭再次陷入肃寂。
云荇无视一切,将戒尺置于石案边,于众目睽睽下回到案几前,转身坐下之际,她定了片刻,双手环于胸前,气定神闲地看向堂上之人。
那白衣翩翩,厉色凛然的少年。
下一局吧
在有人发现云荇案上的书后,堂下再次屏声敛息,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师兄师姐间的嫌隙,也明白她一定敢触师兄逆鳞。
但还是没想到云荇的锋锐一旦亮出,就将他们刺得睁不开眼。
这堂课只是在推问白棋行拦能否保住某一片的阵地,都不旨意它抗击仰攻,哪里想它还敢诱黑吃角,与黑争劫,追着黑棋反剿。
大家都默然白一手拦的联势艰难,没有人会如此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接下寻索,它能否与后续的成劫前后毗连。
何况,她还在看别的书,这意味着,几乎是犀霜点她名的同时,云荇只扫了一眼,就已酿出下一步,洞知了棋路。
这就是仅次于师兄的棋力。
师姐的回答太无懈可击,堂下一众还没回过神,就是周泗与彭英,这些连秦的忠实小拥趸都在慎虑,不再擅自发出歧见,更无人胆敢去掺和麟子与凤雏的明争暗斗。
只有始作俑者欣忭地打了圆场。
犀霜总括道∶“你们师姐说得不错,黑棋想吞并,还不如白以先手之利持劫,黑必须退,否则它后方就没有眼位了,只不过这么凌厉,你们未必也能一蹴而就。”
他大方朝连秦笑着眨眼,连秦回望他,心内却涌着莫可名状的暗流,可对方除了笑着斡旋,并没有盈余的弦外之音递出。
他们彼此交织的目光太过漫长,但连秦的息声不语,其实也默许了犀霜所给的台阶。
一场战火虽有惊无险,可他们之间若明若暗的搦战,云荇棋道的渊深,甚至那本永嘉枰集,在后来的同窗局中,仍时被提起。
展桀苦撑了半个时辰,还是泄气投下两子。
云荇点在楸枰上∶“你这儿不该扳,等与黑子此处交换后,再压长,先手非常重要,右上模样宽阔,对大局有利。”
展桀依顺她复盘∶“自从排到你,就没赢过一次。”
她两两挪子数着空∶“你如今对彭英的胜算可不小。”
就因如此,他才感到分外微妙,展桀当初的棋力与彭英不相上下,缠斗几番,终以微弱之势胜出而位列第三,师兄连秦向来轮空,他便得以跟云荇对弈,哪知自此之后,居然一局再没赢过。
但他的棋力却硬生生甩出彭英一大截。
如今再与彭英交手,十有七八能取胜,有时被涨棋冲昏了头,脑门一热,觉得丘壑在胸,能力战一把,就往云荇门前送,结果碰得浑身是钉子,展桀伏在枰边,无精打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