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昙将提着的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食物和水,以及一件衣服,梳洗之物一应俱全。
陆青檐并不去?接,只是讥讽地?笑:“这个时候,你记得倒清楚。”
姜昙抬眼看他,眼神微颤。
陆青檐好?像不知道,他流下的不是眼泪,而是血泪。
姜昙怔怔无言。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你恨我吗?”
陆青檐冷笑:“什么时候,竟轮到我回答这个问题?你不是一直恨我吗,在你眼中,一个作恶多端的死囚,有?资格恨你吗?”
许久之后,他继续说:“若你问的是大业,成王败寇,当初走上?这条路,就?想过自己的下场,没什么可恨的。但若你说的是你自己……”
陆青檐神色扭曲:“那?就?是恨,恨不得你死,也恨不得你不死。要是第一眼见到你时,就?能?预知到今天之事,我一定早早杀了你,免得日后下不了手。”
姜昙闭了闭眼:“你还想做皇帝吗?”
外面的雨停了。
清新湿润的气息从窗口钻进来,逐渐弥漫整个牢狱。
似乎被这股气息安抚,陆青檐平静下来,他并没有?回答姜昙的问题。
而是抬头仰望窗口那?一小片明亮,声音轻得像雨后的微风:
“边陲的风景好?吗?”
姜昙点头:“很好?,阿年很喜欢那?里。他有?一匹小红马,是从山里捡到的,陪他一起长大。天气好?时,阿年会骑着小红马去?草原上?转转,顺道见一见山坡上?的小牛儿,那?是他的好?朋友。他们两个人出?去?,有?时候能?打?到兔子?……你想去?看看吗?”
去?边陲?
等他死了,变成孤魂野鬼飘去?哪儿吗?
陆青檐嗤笑一声:“不了,你和陆昇一起去?吧,我就?不掺和了。”
他有?些奇怪。
姜昙不由仔细观察陆青檐的神态,试探着开口:“你在等刘武?”
邓显和赵青林被抓,剩下唯一可信的只有?刘武。
这个忠心耿耿的护卫,自姜昙回京起就?没见过他的踪迹,这个时候,也该出?来了。
陆青檐并没有?被戳穿的惊讶,反而漫不经心地?说:“是啊,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他?”
姜昙垂下眼眸:“不用等了,他来不了了。”
陆青檐道:“你就?这么肯定?”
姜昙反问他:“你以为陆昇是怎么活下来的?”
派去?追杀陆昇的人中,有?一人名叫柴小虎,扬州人氏。家住佛寺后山,十岁前痴傻愚笨,十岁之后一场高烧恢复神智。拜刘武为师,习武至今日。
陆青檐肯定地?说:“刘武比柴小虎武功高上?一倍不止,他拦不住刘武。”
“他们是师徒,这么多年的感情,只需刘武在挥刀时犹豫一瞬,柴小虎便能?寻到破绽,徒弟最熟悉师父的招数。”
姜昙缓缓地?说:“陆庸,人非草木,你轻慢了人心。刘武不会来了,你逃不出?大理?寺。”
陆青檐朗声大笑起来。
他笑得极为畅快,声音击破了牢狱里阴冷的气息。
笑声一停,他猛地?扑在牢狱的门上?,双手穿过缝隙,捉住姜昙的衣襟狠狠拉近。
“姜昙,你怎么敢如此对我?”
说话时,陆青檐眼下的血泪也激动地?滚落,打?湿了囚服。
挨得如此之近,姜昙能?看到他无神的双眼。
更看得清他耳上?的伤口,不再流血,只剩下细小却永远不能?愈合的伤疤。
姜昙并不挣扎:“我知道你对阿年不好?,欺负他什么也不懂,还纵容下人欺负他。”
陆青檐并不说话。
姜昙兀自说着有?关?乌日塔的事情:“阿年出?生时,我不喜欢他,几?乎没有?抱过他,也对他没有?好?脸色。渐渐他长大,我发现他不会哭,也不会笑,而且对别人的哭或笑感到很困惑。”
姜昙后来查过医书,发现这是一种病,无法识别人的情感与?情绪。
阿年变成这样,有?她一半的责任。
“因为不懂,所以他分辨不出?悲伤和快乐,也分辨不了好?意和恶意。我告诉他眉眼和嘴唇弯起来就?是笑,笑脸代表善意。还告诉他不能?攻击心怀善意的人,他记住了。”
所以那?个小哑巴才乖乖不动,任人欺负。
“那?关?我什么事,我不想听。”
陆青檐恨恨笑着:“就?算我对他不好?又怎么样?我能?杀了陆昇,也能?杀了他的儿子?。留他一命,已是看在你的面上?,若他懂得感恩,该跪下来谢我不杀之恩。”
“他是八月十五生的,今日就?满六岁了。因为出?生就?在边陲,所以他的胡语很好?,汉话却不好?。二?月他会开口叫阿娘,而早上?我出?来时……”
姜昙忽然?唤了他一声:“陆庸……阿年已会叫阿爹了。”
眼中落下滚烫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