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澈有点局促地抓抓头发,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没什么。”

的确如黎芽所说,赛谣正坐在仓库外面一个破旧的小木凳子上,她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见是陈濯,并没有多意外。

陈濯看着她,发现她正像小孩似的拿着木棍挖脚下的泥土,像是有些不安。

他另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她身边:

“怎么,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赛谣点点头,开口时,她声音很低:

“想跟你说,以后的补课我不参加了,我自己会想办法。”

“为什么?”

“……我早上才跟你说我们不算朋友,你就帮了我,再让我这样接受你的帮助,不太好。”

“啊?”陈濯快要被这别扭的小姑娘弄糊涂了:

“因为不是我的朋友,所以不好意思接受我的帮助,那让我们发展发展友谊,事情不就理所应当了?”

赛谣微微垂下眼,用木棍挖泥土的力度大了些,随着“咔嚓”一声脆响,木棍断成了两截。

她沉默片刻,抿抿唇:

“我说过吧,陈濯,我们不是一类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

“你之前不是说想跟我聊聊吗?我知道你要聊什么,你好奇这些的来历,对吧?”

她扔掉了手里的木棍,抬手挽起了自己的外套长袖,露出手臂上纵横交错的疤。

陈濯微微皱起眉,他看见女孩细瘦的胳膊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有烟疤、烫伤,甚至刀疤。

即便知道她衣袖遮盖下是这副模样,但这样近距离地面对,还是足够触目惊心。

“你有很好的父亲,给你底气、教你爱自己。”

赛谣面无表情地又将袖子放了下去:

“而在我的世界里,本该扮演这个角色的男人懦弱又无能,只会把怒火发泄在我身上,他肆无忌惮伤害我,因为我是他的孩子,是他的所有物,而他,即便在外面再不如意,回来之后,也能在我身上享受他的霸权。

“我没有夏狗那么天赋异禀,即便不被爱也会爱自己爱别人,他能和你做朋友,但我不行,因为我这人比较阴暗,你的幸福和完整会刺痛我,对比起来愈发显得我残缺。

“所以,我们不是同类,也做不了朋友。”

第22章 022-秘密

赛谣从有记忆开始就没有感受过名为“爱”的东西。

那个本应被她称作“父亲”的男人,嫌她是个女孩子,对她动辄侮辱打骂,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

小时候,她的妈妈总会护在她身前,替她挡住那男人大半的拳脚。后来,妈妈又怀孕了,那个男人到处请人算,说这次一定她肚子里一定是个男孩。那男人很高兴,对妈妈的态度也好了许多,但赛谣并没有沾到她这个未出世的弟弟的光,在又一次被男人踢到墙角时,她怀着孕的妈妈最后一次护到了她身前,然后赛谣看见了血,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闻到了烧纸的味道,在简陋的棺材旁跪着参加了一场冷清的葬礼。

那个男人说赛谣是个贱种,克死了她亲妈,和他赛家的种,从那之后,他对赛谣的态度越来越恶劣,赛谣挨的打也越来越多,这次再没人能保护她了,她只能学着保护自己。

她身上到处都是伤,那男人喜欢用烟烫她、用皮带抽她,用各种能想到的方式折磨她,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孩。

所以,她懂得保护自己,从来都不是因为她比别人勇敢,而是因为她比别人受过更多伤害。

因为连着下了几天雨,外面的温度有些凉,偶尔路过一阵风,也是凉飕飕的。天上的云还没散,傍晚的太阳把整片天空和云彩都染成的橙红色,阳光落在小仓库外面,把坐在小板凳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濯看着赛谣用小木棍挖出的湿漉漉的泥土,略微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他才轻笑一声:

“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完整,如果我说,我完全能共情你的伤痕,你会信吗?”

赛谣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他。

“我也有过一段很黑暗无助的日子,从那之后,每天都活在自我怀疑和自厌自弃里。没人救我,我也救不了我自己。”

陈濯微微垂着眼,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那段时间我很少出门,有一次心血来潮一个人出去散步,在一个偏僻的废弃小公园里遇见了一个小女孩。她年纪也不大,八九岁吧,头发乱糟糟,身上也脏兮兮。我过去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滑梯下面,像只小猫一样小心翼翼看着我,她可能是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才从滑梯下面出来,跟我说话。

“她出来时我才发现她身上全是伤,淤青、血痕、烟疤,半边脸都是肿的。但她眼睛很大很亮,就那样看着我,跟我说,‘哥哥,你有糖吗,我想吃一颗糖’。

“但我身上没有糖,旁边倒是有个小卖部,但我身上没带钱,连手机也没带。我问她是不是走丢了,她说她知道回家的路,我问她伤是哪里来的,她说是爸爸妈妈打的,我问需不需要报警,她说不需要,有人帮她找过警察叔叔,但警察叔叔一走,她还是会挨打。

“她只想要一颗糖。

“那时候我意识到,眼睁睁看见她经历着这种事,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甚至连一颗糖也给不了。

“我让她在这等我,我一会儿回来给她买糖吃,但等我回来的时候,那个小公园已经没有人了。

“我在那等了很久,后来也经常去那个小公园,再不会忘记往口袋里装零钱和糖果,但我再没有遇到过那个小女孩。”

说着,陈濯摸摸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摸出来一颗草莓味的糖:

“你经常让我想起她,但你比她自由,比她强大。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帮你,我想你知道,身上的伤疤不是你破碎的痕迹,而是你勇敢抗争的勋章。现在,我知道你不需要,但还是想问问……”

陈濯把手伸向她,摊开掌心,露出里面那颗静静躺着的粉色糖果:

“要不要吃颗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