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1 / 1)

秘方 秦九叶许秋迟 2639 字 4个月前

秦九叶闻声望去,只见一装扮粗犷的妇人自那幽暗竹林中走出,虽然还隔着几步远,但她的鼻子已经敏锐捕捉到了对方身上那股混杂的药味,瞬间想到先前匆匆望见的那处冒着烟气的神秘药庐。

她轻拽姜辛儿的衣袖,后者会意、这才微微放下些戒备来。

“秦姑娘、姜姑娘,我是药庐那边的帮手,你们可以叫我熊婶。听闻小卅方才手脚不利落,惹姑娘不高兴了。公子便让我来替他看看。”熊婶说罢,对着站在前面的姜辛儿笑了笑,“这里是竹海深处,出入的路都要绕远些。两位姑娘不熟悉道路,还是由我送你们回住处吧。”

支走一个小卅,马上来个熊婶。看来这竹林里看似瞧不见一个人影,实则无数只眼睛在暗中盯着呢。

姜辛儿没有动作,只看了看秦九叶。后者当即给了他一个“无妨”的眼神。姜辛儿随即对那农妇微微点头示意,搀住秦九叶的胳膊、跟随在那熊婶身后踏上竹林小道。

妇人身强力壮,肩背格外厚实,迈起步子看似有些粗重、落地却很是轻盈,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同是在药房做事,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差距呢?

姜辛儿眯眼打量着对方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身边那柴火棍一样弱不禁风的女子,心下不由得开始评判那熊婶的身手和来意。

“确实是这边的路没错吧?”

熊婶点点头道。

“姜姑娘放心,这是近路。这里偏僻的院子很多,初到月余的还常常迷路走错,二位姑娘下次出门时可得带个人在身边才好。”

秦九叶吸了吸鼻子,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

“我俩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好奇、四处转转。你们还有差事要忙,不好扰了你们做事。”

熊婶安静片刻,随即干脆捅破一切说道。

“我的意思是,下次姑娘若想了解这院子里的事,其实可以不用避着我们这些做事的人。”

秦九叶没说话,掩饰性地摸了摸鼻子。

她并不是要避着这些人,而是要避着那公子琰。谁知道这院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敌我没有完全明朗之前,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对方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面上带了些笑意。

“姑娘不用避着我们,因为我们一早就都知晓这些事的。不论是那秘方的事,还是居巢的事。”

秦九叶脚步一顿,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其实踏入这院中的一刻,她便有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这院子里许多人的长相同她在居巢深山遇到的那些山民颇为相似,都是额宽面窄,瞳仁与发色较寻常人要乌黑许多。

而此刻她也终于明白,这江湖暗庄肯将她这个江湖郎中迎进门,却不欢迎邱家后人的原因了。还有为何那生性多疑、行踪诡谲的公子琰要用这些人在院中做事,又不必像天下第一庄那样用晴风散确保他们的忠诚。

因为这院中人都是居巢后人。

他们自己或他们的亲朋好友,都曾切身卷入过那场地狱之火中,所谓的秘密对他们而言并非秘密,这世上应当再没有人比他们更加痛恨那“秘方”二字了。

秦九叶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

“这院中可还有当年在居巢一战中染病之人?”

熊婶摇摇头,显然知道她问的“病”究竟是什么。

“都早早便去了。眼下这院子里,抗争时间最久的就是公子了。”

尽管先前心中便已猜到七八分,但此刻听到对方轻描淡写地说出一切,秦九叶还是不由得停顿片刻。她对这院子主人所作所为的真实意图产生了疑问,也对这院中之人的处境感到疑惑。

“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还要……”

为何他们自己并未生病,为何还要聚在这与世隔绝的院子里,为一个搅弄江湖风云之人卖命?为何不去外面过自己的生活?

秦九叶觉得这些问题太过无礼,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但对方已然明白她想问什么,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随即抬手撩起自己斑驳发丝,一道可怖的伤疤赫然露出。

“这不是被那恶疾所伤,而是被路过村镇的村民投石所伤。而这一切并非发生在出事的那一年,而是三年之后。”

三年的时间,居巢大火早已熄灭,万顷山林归于死寂,滔天洪水汇入万千湖海,但却无法抹去世人的偏见。

最可笑且可悲的是,就像她遇到的那些山民一样,这些最终得以逃出生天的人或许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居巢人”,悲剧发生前他们是连城都进不去的“贱民”,没有享受过一日富足安逸的生活,没有看过一眼那金碧辉煌的神庙宫殿,却要在一朝事变后承受“居巢人”这一身份带来的种种孽障与痛苦。

秦九叶心中酸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沉默的姜辛儿已经开口。

“居巢种种本就是多方造就的结果,这一切从来不是你们的过错。”

熊婶随手绾了绾发丝,轻笑一声后才淡淡开口道。

“话虽如此,但当所有人都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错的时候,那些无处消解的恶意总要有人承担。我那时也不过十三四的年纪,跟着兄姐一路逃难,好不容易走山路逃了出来,却连一条船都搭不到。你可知道那些人是如何形容我们的吗?他们说我们是恶鬼的后代,上至耄耋老者、下至垂髫小儿都会将这一切挂在嘴边,就像谈起每日的天气一样。”

如今她已能十分平静地说起这一切,但那些过往经历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并未淡去。

“在公子的帮助下,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人总归还是要过日子的,不能总揪着从前那点糟心事不放不是?世人将我们当做洪水猛兽,公子却有海纳百川的胸襟。这些年他不仅从未放弃过抗争,还为我们建起一个家,大家都很敬重他。我们没有一日不希望关于那场怪病的一切彻彻底底消失,为此我们愿做任何事……”

熊婶的声音缓缓在竹林间回荡,秦九叶的思绪却有一瞬间的飘远。

她又想起了那些躲藏在大山深处、被世人遗忘的居巢山民们。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走出大山、如果知晓那竹林另一边竟是救赎的彼岸,会不会反而要埋怨那困住他们的神明?而在眼下这个名为川流院的“大家庭”里,公子琰无异于这些居巢幸存者们的新“神”,引领他们、庇佑他们、疏导他们,将他们的苦难当做自己的苦难,并最终为他们无从着落的仇恨寻找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

只是想起方才在那一座座院子中看到的孤独身影、麻木病躯,秦九叶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那公子琰同所谓救世之人联系在一起。

粗如碗口的雨竹能在这里疯狂生长,是因为脚下的土地中密密麻麻埋藏着死去之人的尸体。

这里既是救赎者的避风港,也是行差踏错之人的埋骨地。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位褒贬不一的山庄前影使其实从来没有消失在江湖中,只是辗转以另一种身份活在看不见的角落罢了。

“所以,那些在院子里喝药的人也是自愿留在这里的吗?”

跟在身后的女子突然开口发问,熊婶的背影随之一顿,但很快又继续前行,声音并无波澜。

“公子心怀大义,但公子也心狠。我没有圣人格局,只知道这世间能有所坚持之人,不是为了自己,就是为了自己亲近的人。姑娘有孤身闯居巢、来到院中的勇气,应当也是为了什么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