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1 / 1)

秘方 秦九叶许秋迟 2680 字 4个月前

径荫楼是传说中专门打造精巧玩意的玉楼,曾网尽天下能工巧匠。能得径荫楼里的一根针,都可换上一座宅院。

可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且不说此楼只在唱词野史中出现过,就说那楼中的宝贝也从未有人亲眼见过,又怎会出现在一处闹市街头的临时摊子上?时间久了,“径荫楼”三个字成了黑市中那些江湖骗子们喜欢挂在嘴边的噱头,行家听了都要掉头就走。

秦九叶笑笑,倒是没太在意。只道钵钵街能人辈出,便是随便一个老妇也深谙这生意经,叫卖起来一套接着一套的。

“我就一个人,用不着成双成对的东西。”

老妇闻言,撑起两片松弛的眼皮看向秦九叶,和气的眼神中又透出几分狡黠睿智的光来。

“那便算你四十九文钱好了。除了镜子,姑娘不看看旁的?我这有白日新采下来的蓼花,粒粒带露,香气犹在,正好衬你。”

这蓼花是水边随处可见的野花,村子里的孩子都叫它“狗尾巴花”,这老妇真是会做生意,用这不要钱的野花换铜板。

不过就算是野花,细瞧也是可爱的,秦九叶随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干瘦的下巴。

她与金宝就像两根相依为命的柴火苗,就连丁翁村里的人见了也要叹一句:真是苦命人。这倒是头一回有人说她衬那新开的花朵。

“大娘说笑了。这花同我实在没什么干系。”

“姑娘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老妇这样说,当然没错。”

老妇说罢,抿嘴冲她笑了笑。

秦九叶只当对方是想多卖些货、在这说些瞎话,可不知为何,对方没尴尬,反倒是她先不自在了。

不管怎么说,这四十九文的铜镜是她前所未有的“挥霍”了,她从贴身钱袋中数出铜板递过去时,手都有些抖了。

“就只要这面镜子。”

老妇不再多言,从身旁的小竹筐里拿出一张裁得方方正正的红纸将那铜镜包好,递给秦九叶。

秦九叶接过铜镜,最后看一眼那佝偻着背的老妇,这才迈开脚步向灯火阑珊处走去。

走着走着,她不禁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到了那老妇的年岁,会是何模样。

彼时她应当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院,也攒够了棺材本,若是还愿意继续做个生意人的话,或许也可以关了药堂、出来卖花卖茶卖铜镜。见了面善的姑娘心生欢喜、便夸上几句,逢那讨人嫌的公子哥便装聋作哑一番,就这么随着自己的心情赚银子,平静地对待每一天的生活,倒也不错。

秦九叶想着想着,脸上的神情突然间变得有些酸涩。

何止是不错,那简直就是她向往的生活。

只是她终究不是长在清澈小溪旁的一株山花,甚至不是在花叶下躲太阳的小虫。她是一条被从泥里挖出来的泥鳅,每时每刻都在费力呼吸着、挣扎着,向着遥不可及的水岸扭动着身体。

有时她也不知道这挣扎的意义是什么,但求生的本能令她无法停歇。

就像她的生活终究无法平静一样。

秦九叶握紧了手中的铜镜,向着人影稀落的巷子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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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庄子·内篇·应帝王》

第102章 两难

灯火明亮处的钵钵街人声嘈杂,但深入一旁的小巷百步后,四周便安静得能听到蠹虫啃食木柴的声音了。

秦九叶寻了个背风的隐蔽处,从身上取出火折擦亮,随后缓缓举起手中的铜镜来。

微弱火光中,那有些磨损的镜面上映出一张瘦弱倔强的脸来:依稀还是那不够饱满的脸颊,没什么存在感的鼻子,枯黄的发丝下掩着两撇细弱的眉,只眉毛下的那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在这张寡淡的脸上显得有些不和谐。

她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竟觉得那镜中之人有些陌生。这可能是因为她本就很少照镜子,上一次照镜子是什么时候她已有些记不清了,更多的时候,她都是从路过的黛绡河中瞥见这张脸的。

秦九叶又看了一会,终于移开了视线,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火折小心吹亮,随后缓缓靠近自己的眼睛。

火苗炙烤着她的睫毛,劣质纸芯燃烧产生的烟气熏得她不受控制地流着眼泪,但她努力撑着眼皮,借着火折靠近时的光亮,仔细观察着铜镜中那双眼睛的变化。

漆黑的瞳孔大小正常,因为光亮而微微缩小,随后她又将火折拿远些,铜镜中那双眼睛的瞳孔便微微放大了些,但也并没有像和沅舟的眼睛一般变成两个漆黑的洞。

她看完左边又去看右边,看完右边还不放心,又将两只眼睛重新看了一遍,但都没有发现异样。

秦九叶长舒了一口气,将火折收起来后便跌坐回了路边。可坐了一会,她这心中又实在难安,将两只袖子挽到胳膊肘处,小心观察着那日她在关押和沅舟的房间划下的那道伤痕。

那道划伤已经结痂,既没有愈合得太快,也没有什么恶化的迹象,就和一道普通的伤口一样。

她放下袖子,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日最后一次见和沅舟时的情形。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所感受到的震动不全来自于对方的可怕行迹,更来自于她灵魂深处由此产生的疑问。

身为医者,她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有一日她病倒了该如何自处。领她入门的师父就是突发了恶疾去世的,走得时候很急,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她那向来吝啬清醒的师父很清楚自己的情况,连多一副药、多一根针都没有浪费过,几乎就是躺平在了床上,痛痛快快地迎接了自己的死亡。

她那时年纪不大,却也目睹了全程,心中多少生出了些想法。

除了半本未记完的账簿,她的师父从头到尾没有给她留下过什么药典秘籍,唯独临死前的这一段经历倒是令秦九叶铭记至今,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一种全然不同的心态:原来人除了能展现出对生的渴望与挣扎,还可以在面对死亡时展现出从容和坦然。

人迟早是要死的。这道理虽然简单,却难倒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秦九叶自认为已在日复一日的问诊中将这道理了然于胸,可如今竟遇到了另一道难题。

如果有一日,她不只是缠绵病榻,而是因病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失去了自我意识、甚至算不上正常人的人,她又要如何选择属于自己的终结呢?她会做下令自己后悔的事却不自知吗?她会将亲近之人撕碎并吞下肚中吗?

想到可能发生的一切,她就有一种无法忍受的焦虑。她现在就该跑去交代金宝,如果有一日她言行开始不对劲起来,便趁早将她绑了,灌下最烈的毒药以绝后患。

枯坐了一会,她吹熄了火折,反手将那铜镜塞回腰间,脚步沉重地走出巷子,就近来到流动的漆黑河水边,就着微凉的黛绡河河水洗了洗脸。

带着些许腥气的水浸湿她的脸颊,迎面隐约有风拂过,令她肌肤上的绒毛根根立起。

秦九叶闭着眼抹一把脸上的水,睁开眼的时候,突然发现面前的水中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倒影。

那影子就立在她身后,几乎是紧紧贴着她,不知是何时出现,而她之前却半点没有察觉。

方才在听风堂对着旁人危言耸听,若是眼下反倒是自己先遭了秧,岂不惹人笑话?然而秦九叶来不及自嘲,只觉得冷汗一瞬间冒了出来,正想着自己能有几分胜算、是否要先发制人,便见那黑影缓缓弯下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