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怀玉显然无心说笑,瞥了他一眼才轻声说道。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都挂心的。”
许秋迟听罢不以为意地笑笑,他又坐回了那块石头上,双腿在水面上晃了晃,池水便沾湿了袜尖。
“折腾了这一通,最后竟让兄长捡了便宜。我这心里,实在是有些意难平啊。”
“大少爷说到底也是自家人,为何二少爷话里话外总将他当成个外人?”
许秋迟面上的笑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他可比外人难缠多了。就是因为是他,我才不能心安啊。”
言罢,他突然想起什么,前后左右地望了望。
“辛儿呢?怎么一直没见她?”
石怀玉望着男子面上的神情,一时看不出对方是否在明知故问。
“她昨日便没回来,二少爷不知道吗?”
许秋迟顿了顿,倒也没有表露出太多,只随意摆了摆手。
“随她去吧。说正事,先前拜托怀玉婶的事情可有进展了?”
石怀玉又看一眼许秋迟,这才缓缓从身上取出那只金葫芦放在那石头旁的小案上。
“我寻了信得过的人看过了。这葫芦里装的不是药,而是毒。”
池塘边的男子动作一顿、猛地转过头来。
“你确定?”
“我确定,鉴定此物之人与我多年交情,为人很是牢靠。”石怀玉语气肯定,随即缓缓开口继续说道,“这是经过特殊方法炮制过的藤母相思子,炮制手段很是高明。这种相思子产自南方临海潮热之地,名字虽然温情缠绵,但实则比寻常相思子毒性更胜几倍,少量服之便可令一个健康的人在三日之内五脏六腑衰竭而死。而炮制过的粉末,只需指甲缝一点的份量,便能顷刻间令人毙命。不仅如此,因为毒理奇特,此物在襄梁大多数地方难得一见,死于其毒性的人往往查不出死因,大多数会被归为突发恶疾身亡。”
许秋迟拿起那案子上的金葫芦晃了晃,发现瓶中还剩最后一粒药丸。
他将药丸倒出来细细查看,那朱红色的药丸有红豆大小,在桌上滚动时还会发出骨碌碌的声响。
“这康掌柜用药还当真是大方。他医人的技术如何,我未能亲眼验证,但可以知晓他毒人的技术可谓炉火纯青了,也不知是天赋所然,还是熟能生巧啊。”
康仁寿确实深谙其中门道,针对和沅舟的情况下了狠量。想来若非苏家货船出事、和沅舟被抓,眼下只怕一切早就已经死无对证了。
许秋迟想着想着,不禁发出一阵情难自已的笑声。
许久,他的笑终于慢慢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掩饰的凉意。
“等等看吧。兄长白来的这份便宜,很快便要还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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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他的解药
桃林深处、黛绡河蜿蜒流淌而过的拐角处,有一小片平缓的草坡,草坡尽头是一片乌七八糟的木头堆。
这是一处已经废弃的牛棚,大半个棚顶已经塌陷,发霉生虫的木板透着一股腐败的味道,除了偶尔被暴雨困住的牧户会在这里短暂歇脚,就连那些赶了数十里山路的人也是不愿进来片刻的。
眼下,那些灰败的破木板中间躺着一个人。
他似乎感觉不到身下那断木横斜、混着石块的地面有多硌人,也闻不到空气中那股腐烂的霉味。他大睁着眼,目光透过那破了洞的棚顶望向漆黑一片的夜空,空洞的瞳孔深处是比夜色还要深的黑暗。
晴风散以月为周期,若满一月却未续服,第二日子夜便会开始毒发侵蚀。绝不提前也绝不滞后,不早不晚,就在那一天准时到来。
在知晓晴风散这种东西之前,李樵从未见识过如此准时而有效的事物。
若是断服期满便一定会发作,且这么多年下来从未消减,一旦发作仍是会让人痛不欲生、只想寻死。
而今天便是这样的日子。
他的四肢开始不自觉地颤抖,经脉中像是有股驱不散的寒气在不断游走,皮肤却似火烧一般,如蚁噬般的痛痒感直往骨头里钻,脑袋里像是被一层雾气层层包裹着、就算是最精明清醒的人也会因此而陷入混沌疯狂之中。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
对一名习武者而言,最可怕的是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多年辛苦累积下来的功力伴随着这种全方位的折磨在一点一滴地流失。
你会明白,同它相比,晴风散根本算不了什么。
这是那宝蜃楼中的盲眼公子说过的话。
可此时此刻,李樵真的无法想象,这世上还能有什么比晴风散更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经历这一切时的样子,剧痛和混乱令他失去了神志,他在溪流旁醒来时,溪水映出他半人半鬼的模样,他的双手指尖已被磨烂、臂骨也断了一截,那棵溪旁的柳树则变成了一堆破碎的木片,每一片木头上都沾着他的血。
如今,这种感觉即将卷土重来,子时明明还未到,他却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有了反应。
他熟悉这种感觉。这不是毒发的感觉,这是恐惧的感觉。
恐惧的蔓延早已快过毒发,早在他离开庄子的那一天便根植在他的身体里,平日里被压制着,等到这一天的时候便加倍地涌现出来,将他彻底吞没。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比武”,而他从未胜过一招半式,只是招架就已耗尽全部力气。
从起先日夜不停地寻找那并不存在的解药,到屡屡受挫,再到不抱任何希望……他开始靠截杀其他庄中杀手并抢夺他们身上的晴风散为生。他的刀已经生锈,他的招式早已捉襟见肘,他的生命不知何时便会走到尽头。
从前他独自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从未想过还能有什么别的退路。
直到他遇到了她。那天她用一种不咸不淡地语气说起他体内的毒的时候,他突然便意识到:自己有了其他选择。
她说她可以试着去解他的毒,她甚至配出了解药,然后在他服下解药的那天晚上陪在了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