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原本活泼的，缠绕着榆树生长从榆树上汲取养分的藤蔓，如今待在榆树旁边只能枯萎了吗？

那棵榆树此刻已经没用到没法再给她提供一丝养分了吗？

他再次坐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手心里用拇指摩挲，霍蔓看着，没有收回手，“我们又回到之前那样了，我们是不是一辈子只能这么痛苦地打转？”

霍榆抬眼看到她眼中的水光，他又垂下眼眸，将霍蔓的手拿到嘴边轻吻了一下，又放下去，两人好一会没说话。

安静得好一会，霍榆才再次开口：“蔓蔓，在你预想的未来里，我们是什么结局？”

霍蔓愣住，思考了一会，看着他开口：“互相憎恨，互不原谅，互不打扰。”

霍榆没想到她是这么想的，“互相憎恨，互不原谅，互不打扰......”他重复了一遍她的答案，将那几个字放在嘴里轻轻咀嚼，随后轻笑了一下，眼睛也跟着发热起来，“就那么恨我吗？”

“你也恨我不是吗？”霍蔓鼻子发酸，“我知道的，你一直恨我。”

“为什么这么说？”

“你恨了霍家二十多年，怎么可能不恨我呢？你恨我是应该的，但我并不想将我的人生都牺牲在这场仇恨里。我那天走的时候做了一件很作弊的事，我跑到了当年车祸现场，我和叔叔阿姨们道歉，我说如果谁觉得我应该为此偿还什么的话，此刻来找我拿吧，除此之外我就不欠谁什么了。”

霍榆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还有这一遭。

“那是因为我并不想逆来顺受因为愧疚和负罪感忍受你和高悦的折磨，明明我没做什么。我要保护自己，所以我要否定这一切。但是......”

霍蔓眼泪流下来，“但是不代表我心里真的什么感觉都没有，我其实觉得我很幸运，衣食无忧，爸爸对我不好的时候还有哥哥对我好，后来遇到很多痛苦的事老天好像也总能给我一线生机让我找到出口，我遇见很多非常好的人，大家都对我很好。迷茫痛苦的时候也总能遇到朋友和年长智慧的人给我陪伴或开导我。经历过的事也并没有打倒我而是让我更加成长，虽然好像出来过的日子很惨，但我知道我并不惨，我一直有人兜底，不会觉得真的有生存方面的焦虑。所以我回想着你和高悦那段时间的痛苦，我依旧会觉得愧疚。”

霍蔓抽泣起来，在他们敌视对抗的时候她要保护自己，不会分出闲心去心疼伤害自己的人。但当她跳出那样的情况之后，她还是会为此难受，高悦因为她父亲而过着这样悲惨的青春时代，她的疯狂都是因为痛苦。

霍榆本就是天之骄子，秦家的少爷，他如果能够平安顺遂地长大，那么此刻他的人生肯定比现在要高贵耀眼得多。他甚至还有个未出生的妹妹，那样长大的他，一定会对她妹妹很好。

那时候她睡在他身边，听过他在梦里喊妹妹，一开始以为他在喊自己‘蔓蔓’，听清之后发现他喊的是妹妹，恍惚也以为他在喊自己，结果忽然想起来他原本该有个妹妹的。

他不止喊过妹妹，他还喊过爸爸妈妈，她听过他的噩梦听过他的梦话，她看见过他夜深人静时候流露的痛苦，痛了那么多年，怎么会随着霍为的死而终结呢？

霍榆给她擦掉眼泪，她对着霍榆继续开口：“这样的痛苦要怎么解决呢？又不是因为误会引起的，死的人已经死去了，没有办法能够解决。因为霍家忍受这样沉重这样漫长的痛苦，又怎么可能不恨我呢？你们可以恨我，我完全理解。但是我受到的伤害也是真实的，我的痛苦也是真实的，你那样对我，打碎我的一切美好回忆，每次回想那些痛苦的时刻我也恨你们。所以我们可以不原谅的，就这么互相恨着，互不打扰，各自安安静静养伤，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不是吗？”

霍榆眼神悲痛，霍蔓说的是对的，他们其实都处在痛苦之中。但他想爱她，他大部分痛苦也是因为想爱她，他眼睛红了起来，“我不恨你了，你是我妹妹，不管怎么样到最后我都只想和你一起生活而已。我们会好好的，孩子也会好好的。”

霍蔓摇着头，眼泪又汹涌起来，“你心中有恨的，你只是......”她说不下去了，她知道，他只是爱她，所以才会这样，痛也好恨也好还是想在一起，以为吃了片止痛药就能解决所有的病痛了。

“我们现在还是这个样子啊，我们怎么会好好的呢？我想过我自己想要的人生，我不想纠缠在这样重复的爱恨中，我不想我的人生就这么被你决定，我不想做那个永远躲在你身后的小妹妹，我想安静下来思考我到底要什么。可是我们现在又回到一开始了，我每天好难受，我们不会好好的，孩子也不会好好的。”

霍蔓手捂着肚子，表情痛苦，眼眶里再次蓄满眼泪

好像再没有什么比此刻更痛苦，霍榆控制不住跟着落泪，他躺到她身边，将哭泣的霍蔓揽入怀中和她一起靠着床头。

霍榆的脸贴着霍蔓的额头，闭上眼，眼泪不停滑落下来，这是他一生最痛苦的时刻。

“走吧。”

他的声音如此地轻，好像被抽去灵魂一般，他这半生的所有美好回忆，都在这一刻淡了颜色。

霍蔓僵住，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开口：“什，什么？”

霍榆深深吸了口气好像才恢复一些力气，“你走吧，这次我不拦你，也不找你了。”

他眼角不断流着热泪，双眼无神，心脏抽痛到麻木，“离开吧，去找方杨吧，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待在你真正爱的人身边。我以后，只是你哥哥，这样好不好，蔓蔓？”

二十多年从未真正离开他的妹妹，他就此放开了。

霍蔓的泪珠大颗大颗落下，太过震惊以至于她还没反应过来霍榆竟然会真的放手成全，“哥......”

霍蔓逐渐反应过来，她胸口强烈起伏，控制不住抽泣，泪如雨下。

霍榆依旧贴着她的额头，无神的双眼里不断滚落热泪，原来痛苦到一定程度脸上竟然表露不出丝毫，“我爱你，从很久以前我就爱你，或许从你小时候起我就爱你，很多种爱的综合，可是我那时候只学会恨，我恨了很多年，所以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爱。蔓蔓，对不起，我只是......太痛苦了。”

他这辈子一直陷在痛苦之中，以至于误以为爱也是痛的才对。

说到这里，霍榆的声音带着哭腔，低沉压抑万分不舍，他抱紧霍蔓，“我真的，爱你的。”

“我知道。”霍蔓泣不成声。

0259 不开心要记得回家

霍榆和方杨见了一面，告诉了方杨这个决定，方杨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霍榆看着状态很不好，但他还是佯装喜悦，配合着这场表演。

霍榆在医院照顾霍蔓几天，约定几天后就让方杨接走霍蔓。

他和霍蔓终于再次拥有平静和谐的相处了，他每天陪着她，和医生了解她的恢复状态，偶尔会摸摸她的肚子，就是到了现在，看着大肚子的霍蔓有时候还是会觉得不真实。

他总觉得她还是他记忆里的小女孩，整天回家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我哥呢？”。可是这几年发生了太多事，记忆里的那些时刻都远得好像上辈子。

而每次他的手掌温柔抚摸她的肚子时，霍蔓都会抿住唇，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想落泪。

霍榆竟然真的会放手，他竟然愿意只做她哥哥，他们竟然真的就要分开了。

只有在分开的时刻，在大家都决定放手的那一刻，才能感受自己心中对对方的不舍和爱。

她早就知道这个道理，而如今他好像也明白了一些。

霍榆牵着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这是自从重逢后没有过的亲密，“如果过得不开心要回来，回......你不想回我身边的话回黎铭那也行，我不会打扰你。总之，不要为了躲我受了委屈也不肯回家。”

他看着霍蔓的眼睛，“不要受委屈，霍家永远是你的家。孩子出生后，”他眼眸暗淡下去，继续低垂，“你让他叫我舅舅也行，叫我大伯也行，让我看看他。对他要求高一些，以后他也是要继承家业的。”

霍蔓不敢看霍榆，怕自己一看他眼泪又止不住，这几天她已经悄悄落泪好几次了。

霍榆看了眼时间，“一会方杨就会来接你一起回去了，我回家把行李收拾一下之后就回江林，还要开会。”

霍榆说完之后，两人好像也没有什么话再说了，于是都沉默下去。自从霍榆十岁来到霍家之后他们一直在一起，好像什么话都说过了，后来不停争吵，也什么话都吵过了，此刻要分开，竟然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