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计并未在意这边的动静,急火火地在前面带路。闫宽却是往那楼脚看了一眼,在阴影和阳光的分割处看到了一条布满纹身的手臂。
他停住了脚步。
“你看什么看?给老子快滚!”刚才的男声响起,带着愤怒砸到闫宽身上。
闫宽摸出烟叼在嘴里,他无视男人的叫嚣,懒洋洋地向楼脚走了几步。
近了,便看见了诡异的一幕。两个面有凶相的男人以压迫之姿站在阴影中,而他们的面前靠墙蹲着一个人,那人将脸埋在臂弯里,只漏了一头奶奶灰的发色。
此时,他从臂弯中抬起头,将茫然的目光落在闫宽身上。
是庄生,可又不是昨夜的庄生。
哪里还有彼时的嚣张和痞气?分明是一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小奶猫。
“你他妈的是听不懂人话吗?还是找削啊?”一个黑衣男子两步就跃到闫宽面前,揪起了他的衣领。
“大哥,大哥,误会,我们就是过路的,我们这就走,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小伙计一下子跳到黑衣男子面前,破开他的手连声解释。
闫宽将小伙计往身后一带,向奶奶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不是路过,我们也找他。”
黑衣人一怔,转头看了一眼奶奶灰,没好气地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奶奶灰看到小伙计,才想到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是谁,昨晚天色暗淡,那条胡同又没有路灯,他并没有将这个一脚踹倒大黑的男人看仔细,现在对上号了,瞬间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三步两步跑了过来,往闫宽身上一扑:“那什么,他是来找我的,我们约好的,他是我对象,今天我们要去约会。”
几个人都被这突发状况弄得一愣,就连闫宽都忘了把身侧紧紧抱着自己手臂的奶奶灰推出去。
“你少他妈胡扯,我哥什么时候成你对象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小伙计。
奶奶灰不顾小伙计的拉扯,紧紧地抱着闫宽:“我和你哥谈恋爱,非得让你知道?你一个小屁孩,滚一边待着去。”
闫宽被抱着也没挣,他掐着烟往身后墙上一靠,懒懒散散地歪头,在奶奶灰耳边小声说道:“2000块钱?”
奶奶灰猛然回头,看了闫宽几眼,才小声恨恨地回到:“不要了。”
闫宽笑了一下,将嘴靠得更近:“庄老板大方,莫须有的2000块说不要就不要了。”
奶奶灰面上的表情有些僵硬,牙齿磨了好几下勉强地点头:“是,那2000块钱是我无中生有行了吧,以后我不会在再找你弟弟麻烦。”
闫宽阖下眼皮弯起嘴角:“行了。”
两个人靠在一起嘀嘀咕咕,在外人眼中就像是在偷偷说情话。两个黑衣男人并没有动手教训闫宽,只是蹙起眉头问道:“庄生,这真是你对象?”
“不是!”
“真的!”
庄生推了一把小伙计:“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没看你哥都没反对。”
小伙计急急去看闫宽,见他潇洒的吞云吐雾,事不关己的样子,却任由奶奶灰抱着,没揍人也没反对。
奶奶灰又往闫宽怀里扎了扎:“我们交往有一段时间,我喜欢他...爱他,回去和你们老板说,以后别再烦我了。”
两个黑衣男子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开口道:“庄生,你这么玩可就不讲究了,老板那边你怕是交代不了吧?”
“我和他交代个屁!”奶奶灰淬了一口,“他是我的谁啊,我要向他交代!”
“行,那我们就回去如实向老板报告了。”
黑衣男子话音刚落,闫宽感觉身边的奶奶灰明显哆嗦了一下。
“行了,人都走了,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闫宽甩了一下胳臂,口中略有嫌弃。
奶奶灰慢慢地松了手,却是神游天外的样子,耷拉着脑袋,用脚踢着地上的土块。
闫宽没空照顾他的情绪,掏出手机找到录音功能,按了播放键。
刚刚几人的对话清楚的从手机中传了出来,包括奶奶灰与闫宽小声的低语。
奶奶灰蓦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闫宽。
闫宽扔了烟,用脚踩灭:“你已经承认那2000块钱是你无中生有,以后你要是再找谢景天的麻烦,我就到公安局举报你赌博、诈骗。”他拉过痴痴傻傻地小伙计往外走,边走边回头,“哦,对了,你要是耍赖不认账,我也不介意往玉清池的老板面前送一份录音。”
奶奶灰当场石化,半天才对着闫宽已经走远的背影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是玉清池?”
闫宽拿着手机摇了摇,头都没回一下。
“哥,你怎么知道找庄生麻烦的是玉清池的人?”小伙计往嘴里塞着汉堡,含含糊糊地问道。
玉清池是他们这个三线城市最大的洗浴中心。说是洗浴中心,其实也做其他买卖,提供洗浴、吃饭、唱K、住宿一条龙服务。不过这些都是掩人耳目的表面文章,玉清池其实是H城最大的地下赌场。
早年间的玉清池放赌只是打麻将、推牌九这些的老几套,这几年玉清池老板的儿子掌了权,重新装修的玉清池添置了百家乐、廿一点、法国轮盘、番雄、大小摇银机等博彩项目,听说荷官和很多工作人员都是从澳门请来的,逼格直接与国际化现代化接轨,地下暗赌的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闫宽将目光从广场上肥硕的鸽子身上收回,落到小伙计的脸上:“怎么吃的满脸都是。”
闫宽翻出纸巾,并不温柔的在小伙计脸上胡乱擦了两下,才回了他的话:“他们有一个人腕上带着玉清池工作人员的手环,再者庄生惹上的人也绝非善类,一推想大概就是玉清池的某位老板吧。”
小伙计点点头,有些疑虑地问道:“今后庄生真的不会找我麻烦了?”
“不好说,”闫宽把手里的咖啡一饮而尽,投进旁边的垃圾桶,“那种人很可能出尔反尔,但你也别怕,我们手上有录音,逼急了咱们就去公安局举报他。”
谢景天自从八岁死了妈,就没有人这样在意过他,他莽莽撞撞地活到十九岁,不说撞了一头包,也跌过不少跟头,已经习惯了自己寻找出路、独自舔舐伤口。可现在,他的身边忽然多出了一个关心自己,帮自己打架、帮自己平事儿的人,他心中升腾起一股热浪,也莫名有些恐慌,怕这缕温热转瞬即逝,留不长远。
因而他有些急,急不可耐地用匮乏且直白的话表达自己的心情:“哥,哥你可真是个好人!”
又觉得自己表达的不够,扎耳挠腮的又补充道:“就是那种特仗义、特够朋友的那种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