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两天晚上在阁楼里说的那番话让辛妤从这场囚禁自己的梦里清醒过来,比起懊悔,珍惜眼前的一切才是有意义的事情……如果她让作为辛妤的自己成为这个世界上短暂存在过的生命,就像昙花一现般只来得及感受生命带来的痛苦,那么,她是否会后悔一辈子呢。

她现在无法解答这个问题。

所以她想去试着找找看这个答案。

也想好好珍惜这个世界除了苦痛以外带给她的其他事物。

陈域停在原地听她说完这番话后,他敛眸浅浅笑开,没说什么,背着她继续下山。

他们的身影渐渐在山林里远去,山风悠悠,草木随着风声在空中自由飘荡。

……

完成了辛妤母亲的心愿后,他们没有立马离开这座城市,而是在这里短暂停留了下来,辛妤在陈域的陪同下去拜访了曹洵的父母,两位老人家也住在同个县城里,他们把曹洵的遗骸带回家乡后,就一直留守在这里。

辛妤和陈域登门拜访的时候说明了来意,两老连忙将他们招呼进屋,曹洵的父母也是看着辛妤的母亲长大的,进屋坐下后,老太太看着容貌与她母亲相似的辛妤,回想起过往的事情,她苍老的双眼里顿时泛起泪光,她颤巍巍的将辛妤的手握在掌心里,和蔼道:“好孩子,跟你妈妈长得真像。”

老人家的掌心里有层厚厚的茧子,但却格外温暖,辛妤的手被她紧紧握在掌心里,能感觉到对方厚实有力的手正在隐隐发颤,辛妤慢慢地回握住老人家的手,眉眼漾开柔和的笑意:“好多人都这么说过。”

曹爷爷从房间里拿了张银行卡出来,这是当时辛妤委托陈域带给他们两位的,这张卡他们一直都收在抽屉里,没有动过,老人家把银行卡递到了辛妤手里:“孩子,这里面的钱我们没有动过,你收回去吧。”

“这里面是代替我母亲给您们二位的一点心意,你们收起来吧。”辛妤说。

曹爷爷坚决不肯收:“心意我们收下就好了。”他摆了摆手,叹息道:“阿洵的事情不是你母亲的错,你不用想着替她弥补我们什么。”

听言,辛妤静静地掀了掀长睫,她笑起来:“不是弥补,只是作为晚辈的一点情礼。”她把手里的银行卡递到曹奶奶的手里,柔声道:“我想我妈妈应该也会希望你们收下的。”

两位长辈拗不过她,只好说先替她收起来。

曹奶奶留他们在家里吃了午饭,饭后,她带着辛妤上楼去看她闲暇时候做的绣花,陈域留在客厅里,电视机柜前摆着曹洵的遗照,照片里的男人很年轻,穿着身警服,神态端正肃然。

陈域停在这张遗照前。

“这个孩子,就是性子太直太正了。”他身旁忽然响起了老人的感叹。

曹爷爷站在他身旁,他看着儿子的遗像,眼神里闪烁着晦涩黯然:“我和他妈妈,从小就培养教育他要成为一个正直善良的人,没想到最后却是这点害了他。”

陈域默然了片刻,他慢慢启唇:“害死他的不是这份正直和善良,真正让他丧命的,是这个世界的罪恶,但正因为此,他们这些人才有存在的意义。”

“行正义之事,做正直之人,许多人都只是说说而已,很少有人能真正践行这点,曹警官却是例外。”陈域说:“他是为数不多的让我心生敬佩的人。”

曹爷爷似乎很少听到有人这样评价自己的儿子,他那双布满皱纹的沧桑双眼顿时透出泪光,他抹了抹眼睛,点头道:“是,你说的是,我也为有这样一个儿子感到骄傲。”

通往二楼的楼梯间里,听闻这番对话后,辛妤轻轻敛下眼眸,默不作声地握紧了身旁老人的手,曹奶奶原本正搀扶着她,但此时,她那张皱纹密布的脸庞上老泪纵横。

曹洵的事迹对外公布后,省政府追认他为烈士,追记二等功,渝州市政府专门派人将功章送到了曹洵父母的手中,除此之外,渝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李立主动交代了当年受到辛国晟等人的指使,污蔑曹洵刑讯逼供的事情,还了他一个清白,而当年负责参与此事的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辛妤和陈域离开的时候,曹洵的父母让他们可以经常来家里走动走动,家里现在就只剩下他们两位老人家,辛妤临走前应承了下来。

“想去海边走走吗?”陪她拜访完曹洵的父母,走在路上的时候陈域问。

“好呀。”辛妤点头。

青城的海跟渝州市的不同,这边的海域更加壮丽辽远,奔腾的海浪也更加无拘无束,天际广阔,还有成群结队的海鸥在海岸边自由地展翅飞翔。

辛妤远远的就听见了海鸥尖细嘹亮的叫声,像群嬉戏玩闹的孩子似的声音此起彼伏,裹挟着海浪翻腾的动静一并传来,在辛妤脑海里构建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美景。

今天天气很好,迎面拂来的风都是柔和妥帖的,辛妤被陈域牵着手沿着海岸慢慢地往前走,感受着周围的自然景色,风声自由地穿过耳畔,辛妤心里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陈域在旁边专门喂食海鸥的人手里买了袋面包,随后就牵着她走到栈桥旁,他把面包捏碎后放到她掌心里,将她的手举到半空中,“屏住呼吸,别动。”

听言,辛妤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没过多久,耳边就传来扑簌簌的翅膀扑腾的声音,下个瞬间,辛妤就感觉自己的掌心被什么轻轻啄了一下,面包就被叼走了。

辛妤稍稍被吓了一跳,她呆了呆,耳边很快传来男人慢悠悠的笑声。

听闻他的声音,辛妤莫名有点被他捉弄的感觉,她抓起他的手,微笑道:“你来试试看。”

两人在海边喂养着海鸥,旁边有专门饲养海鸥的人见状,他吹了两声口哨,原本叼走食物展翅欲飞的海鸥就停了下来,它停在了辛妤的掌心里,辛妤有些意外地愣了愣,手心托着这个小生命沉沉的,她试探性地伸出手想去碰一碰,可指尖连它的羽毛都没碰到,海鸥就从她掌心里飞走了。

扑簌簌的声音高飞远走,辛妤微顿了半秒,她眉开眼笑起来,像个纯真无邪的小女孩似的,脸上的笑容清纯自然,美好的让人倾心:“陈域,它飞走了。”

陈域注视着她脸上动人的笑靥,他眼底不动声色地铺开笑意,抬手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他低下头,温柔的轻吻着她的眉心。

眉心像被羽毛轻拂而过,辛妤顿了顿,随即继续扬唇笑开,她惬意地舒展着身子,趴在面前的栏杆上,任由海风吹拂着脸颊。

他们在青城待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期间陈域帮她在当地找了间琴行,辛妤将母亲房间里的那把破损的大提琴拿去修补好了,她母亲留下的这把大提琴音色极佳,换好弦后,演奏出来的音色格外动人,她时常坐在庭院里,独自抱着大提琴演奏一个下午。

她演奏的琴声经常能吸引来附近许多小孩子,刚开始的时候这群小孩是三三两两地挨在大门口偷偷观望着,后来有人带头大着胆子靠近辛妤,现在每次她一拉响大提琴的时候,身旁就会有十多个孩子围着她。

辛妤也知道这群小听众的存在,每次琴声响起时,没多久门口的方向就会传来一群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没有出声,也没有赶他们离开,继续演奏着曲子,一首接一首,直到这群小听众自己散去。

这样的日子惬意舒适,辛妤也渐渐从以往被人监视的痛苦里抽身出来,这里有她向往的海岸以及原本以为无法企及的自由,还有她长眠于此的家人,她能感觉到自己正逐渐沉溺到现在的生活里。

这天下午在庭院里演奏完曲子后,辛妤没有立马起身回屋,她像往常一样留在原地等着那群鬼鬼祟祟的小听众溜走,等待的过程中她拿起身旁的布,擦拭着琴弦和琴身,等人都走完以后,她才将大提琴从身前挪开,拿起盲杖,扶着身旁的柱子往屋里走去。

陈域待在屋里,辛妤正准备喊他的时候就听到他似乎在跟别人打电话。

表彰大会的日子已经定了,许队专程打电话让陈域来参加表彰仪式,他在电话里说:“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这场大会你也得来参加。”

上司的口吻不容置喙,陈域听后笑言:“这件事的功劳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的,少我一个也不少,况且,我一向都不太喜欢参加这种仪式。”

“不喜欢也得来,这是非常严肃庄重的场合,不是什么菜市场,你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

陈域没将上司的话放在心上,他漫不经心道:“嗯,看我心情吧。”

许队没理他:“时间地点我已经发你了,要是到时候没见到你人,我就亲自上门去撵你!”

陈域还没说话,转而就听到了堂屋门口传来的动静,他抬眼就看到辛妤站在门外,他随意地敷衍了许队两句,然后就结束了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