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扬。”
“嗯?”我抬头,对上郝守宁的目光。
“你恼羞成怒的时候喜欢叫我喂,生气的时候喜欢叫我全名,高兴的时候喜欢边笑边对着我说话,省去称呼。”他仿佛在回忆很美好的往事,脸庞微微笼上一层叫幸福的色彩。
这样的吗?我略一惊讶。再细想,好像真的是这样,我从来没有很温柔很甜蜜很亲昵地称呼他“阿宁”或者“守宁”。我忽地媚笑,然后脸颊粘上他的手背,撒娇:“可是我叫你大叔呀。”换来他一记暴栗。
“大叔,好疼。”我怏怏撤离他的手背,噘嘴抱怨。
他笑起来,揉揉我的脑袋:“你看你,这么笨,敏感又情绪化,都不知道在遇到我之前是怎么活过来的。这么一想,我还真不放心扔下你一个人。”
我大怒,拍床,瞪他:“你敢扔下我试试?”
“对不起。”
突兀地道歉让我一时怔住。“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心慌,可是仍然装出张牙舞爪的模样。
“每次看到你那么努力想让我的高兴,我只能不停地告诉自己,郝守宁,不要让小扬担心。可是最后总还是要让你担心。”
“我以为你是需要保护的小雏菊,等到花开时却发现你原来是风信子。”他伸手,与我十指交叉,“你这么笨,肯定不知道风信子的花语。”眨眨眼,却佯装无奈。“是休憩。自始至终,你为我无偿提供着温暖的休憩地。”
我鼻子一酸,赶紧调转视线,一边掩饰:“大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浪漫,开始研究花语了?”
“今天清晨我在走廊散步时遇到一个年轻人,同样是肾衰,做透析半年多了,还在等合适的肾。没准你还见过这个病人。”他跳过我的问题,继续叙述,语气很是轻松,“我们聊起血透,聊起肾移植。他说日子太痛苦了,可是还是怕死。这样活着,不是因为对生活多么留恋,而是他觉得做人不能太自私。想死的时候,只顾虑到自己的痛苦,从来没有想到,父母是用了多少的力气,在竭力挽留自己的生命。他说一死了之太自私了,除非他的父母也选择放弃,否则他不能自顾自去死。”
他一顿,用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字道:“对不起,我太自私了,一直以来,都只想到自己的痛苦。”
有温热的液体滑落脸庞,我看向他,抹去眼泪的痕迹,想哭,又想笑:“对不起,我也同样自私,一直以来是我逼着你不许放弃。可是……你是有机会活下去的,我不能眼睁睁……眼睁睁看着你随意对待生存下去的机会。”哪怕那个机会是强取豪夺而来。
“小扬。”郝守宁的声音微微嘶哑,“只要你不放弃,我都会坚持下去。我怕死,我放不下你……”
我忍不住大哭。太过分了,他怎么可以这么煽情?
上午,郝守宁在肾内科做血透,泌尿外则是开始取肾。中午便开始植肾术。一位副主任医师主刀,一位主治医师作陪。廖成及另外一个研究生作为不可或缺却绝非关键的助手上台。
郝伯父坐专机从北方赶来。樊玚和郝守菲陪着他,静候在手术室外等待区。
我吃完午饭便回肾内科加班。开化验单,写病程,整理病历,不忙不闲,依旧如此。仿佛一点都不将这台手术放心上。
一直到樊玚发短信给我,告诉我手术结束,郝守宁已被送入泌尿外科监护室。
廖成与我一前一后。走廊两旁都是病房,有人谈笑,电视里传来狗血的对话。直线距离,视力所及,是泌尿外科的监护室。
这本是一个平凡如常的夏日。阳光炙热,高温笼罩城市。医院依旧热闹。救护车呼啸着奔离,门诊大厅人声鼎沸,产房里可能有新生命诞生,重症监护室内或许有病人走完了最后一程。
地球照样公转自转,太阳依旧东升西落。
生死交替,在亘古不休的时光中,似乎微不足道。
“手术很顺利。聂主任向来以谨慎出名,你放心。”廖成放缓速度,侧身看向我,神色平静,“首长刚走不久,是守菲还有樊玚劝他先回去休息的。”
我点头,给他一个微笑:“我知道。我在电梯口碰见他们,还聊了几句。”
“为什么?”廖成稍一蹙眉,“他今天手术,我以为你一定会来……我甚至以为,你会希望我带你一起进手术室……”结果却见我姗姗来迟。
“进手术室干吗?参观手术?美其名曰,陪心爱的人一起撑过这个难关?”我保持笑容,“我自觉没有办法将他仅仅看成是一名患者,镇定冷静地见他被开膛切腹。”
郝守宁要我答应,在麻醉药性过后,他第一眼就能看到我。我们承诺的是结果,因为彼此都清楚,我在这个过程中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结果。与其焦急茫然地等待,不如选择让工作填塞时间。
廖成似有所思,微微走神,不过只一会就恢复常态:“以后还长着呢。现在才开始面对更大的难关。”如何避免术后并发症,如何在长期服用免疫抑制药物的情况下保持健康,如何维护新肾提高存活年限,一切都是挑战。
我扩大笑容,“师兄,你说得对,我与郝守宁的路还长着呢。”
套上隔离衣,戴上口罩帽子,我跟着廖成走进监护室。病床上,郝守宁仍在沉睡,看上去表情安宁。
“药效怎么还没过?”我纳闷。
“或许是你没出现,他就不肯睁开眼睛。”廖成眨着眼皮。
我忍不住笑弯眉眼。
廖成从值班护士那边抢来一张椅子,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应该快醒了,你在这里等吧,我回医生办公室,有事让护士给我打内线电话。”
我点头。
监护室内几乎没有人声,监护仪器在滴滴地响。这里都是肾移植后的病人,需要隔离,防感染。24小时护士值班。
我贪婪地打量着郝守宁的睡容。仅仅几个小时不见,这是他,又好像不再是他。他允诺为我而生,他允诺会陪我回家见父母,他允诺等我考研,他允诺娶我为妻。他是我的。
心里涌动着莫名且复杂的情绪。欣喜、悲伤,手足无措,又仿佛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他说。然而,在看到他微一眼动,慢慢睁开眼,露出稍带痛苦和迷茫的表情时,我却恍如久别重逢后,思绪万般凌乱。
我直直盯着他的双眸,良久,才隔着口罩,温柔地,低低说了一句:“嗨,亲爱的,你醒了?”
(正文完)
番外一
赵琛此人,不帅,非型男,亦不够酷,但鼎鼎有名。据说,他所保持的“夜班时缝合病人之数”的记录,被他本人刷新两次,然后至今未有后来人能打破。
由此可见一斑。
刚去急诊时,谢扬并不晓得赵琛大名。完全拜住院总所赐,以至于她亦成为急诊室的一项奇迹出科时称体重,竟瘦了八斤!心心念念的减肥事业,在不经意间完成历史性突破。
何谓“无心插柳柳成荫”,便是这个道理了。
而谢扬此人,非典型美女,但算后天可造,包装一下还是拿得出手的。身材尚可,前凸后翘不达指标,不过总是有凸有翘了。性格固执,容易牛角尖;基本自卑,偶尔自恋,但擅长伪装。据郝守宁表态,为了达到让谢扬认识自我的目的,他可谓用心良苦,最终抱得美人归,那是后话。
这里首先要重点讲述一下赵琛这个“衰哥”和谢扬这头“犟牛”是怎么王八看绿豆对上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