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轿平稳,很快到了宫里?。越云岚感到身下的轿子?停下。
那?是个薄暮黄昏,不?知何时飞起?斜斜的雨丝。
来人掀开?轿帘,露出一张玉人般的脸,正是冷芳携。
越云岚愣愣地瞧他,看?他含笑的一张脸,在昏黄的光中肤色胜雪,他换了一身新衣裳,不?怎么合身,领口处大了些。冷芳携微微俯身,向她伸出手,越云岚握着他手缓缓站起?来,感受到掌心干燥的温暖,垂眸之间?,窥看?见领口以下,一段雪玉般的颈子?上遍布红痕,浑如玉璧染瑕。
越云岚心下大惊,如遭雷击,身体也颤抖起?来。
凑近了瞧,她才发现冷芳携唇上都?是果实绽裂般的齿印,红靡得惊人。冥冥之中,已然明白了什么。
冷芳携牵着她的手下轿子?,忽略她高肿的左脸和勒出血红的手腕,此情此景,倒如郎君迎妻入门,是她梦寐以求的场景。可偏偏她为妃子?,郎君为宠臣,是这么的荒唐。
越云岚不?爱落泪,她被妾室殴打时未哭,被随意欺辱送给人玷污也未哭,只因?她深知在不?爱她的人面前落泪只是徒增烦扰,自轻自贱,让那?两贱人畅快得意,是以总紧咬牙关,忍住泪意。
此刻,她凝视着冷芳携,忽觉腮边挂泪,一颗心像被人拿针反复扎刺,酸楚得骇人。
她曾经偷偷仰望了那?么久的冷芳携,似被她锁在妆奁中的白色玉璧,总是打开?偷看?,从不?敢伸手触碰。直到有朝一日取出,才发觉璧身上早已留下他人玩弄的指印。
如同一切美好之物在她面前破碎,却无?法阻止的无?力感。
冷芳携轻叹一声,曲指擦掉她不?住涌出的泪水,缓声道:“云娘,不?要怕。我带你进去。不?要怕。”
“没有人会伤害你。我保证。”
越云岚泪意更重,心痛欲死。
可被伤害的人,是你啊!
第057章 中贵人06
此后, 越云岚成了天成帝唯一的妃子,在许多不知?真相的外?人看来,是帝王最为爱重?的人。可但凡在深宫中待过几?年的宫人却都知?晓, 陛下从未去?过飞羽宫, 遑论宠爱云妃?反而与住在揽雀宫的冷大人时?时?相见,刻刻关心。
一个朝臣,总是住在深宫之中,太极殿旁是怎么回事呢?所有人都明白天成帝毫不避讳,充满霸道的占有意味。
于?是那个跟冷大人关系亲密的云妃有了另一种解释一个牵制冷大人,使他心甘情愿留在帝侧的人质。
越云岚当然?明白自己的身份, 对她而言, 无?须与天成帝接触, 又能脱离越氏的苦海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但偏偏牵扯进冷芳携, 每每想到他沦为帝王禁/脔, 她便痛苦万分,恨不得杀了狗皇帝而后快。
转而, 她又想着, 不管怎样,她一定要?占着云妃的名号。现在天成帝权势在握,说一不二, 冷芳携与她都无?法?反抗, 但人总会老?去?,世上从无?千年不死的帝王,有朝一日他衰老?了,亦或者薨逝呢?
那冷芳携该如何应对?他不仅是朝臣, 还是皇帝宠幸的中贵人,无?论是日后继位的太子, 还是其余朝臣,都不会容下他。
但先帝的妃子可以。
所以她忍下一切痛苦和愤怒,蛰伏着。
天成帝虽然?不禁止他们见面,越云岚知?道,因为他们身上的婚约,皇帝一定不喜欢冷芳携与她多碰面,因此素来并不常联系,只有每逢佳节时?才会设宴邀请冷芳携。
筵席之间,她默默观察着他,比之前清减了些,但面色红润,血气充盈,显然?被天成帝养得很好。
思索再三,越云岚有心询问他近来过得如何,话到嘴边却又顿住,不敢问出口以冷芳携的骄傲,被迫雌伏于?人,受诸人鄙夷,还能维持平常心态已是殊异,难道她还能奢求他感到快乐?
因此她将一切担忧和问询都压在心底,席间只与冷芳携谈论书画间的雅事,企图令他忘却困窘的处境,稍稍感到快乐。这是她幻想过很多次的婚后生活,只是时?易世变,一切都不同了。
日头微斜,再怎么不舍,筵席也结束了。越云岚命人撤下残羹冷炙,依依不舍地送别冷芳携。
“贞哥。若你有事,随时?遣人来告知?我。”
冷芳携点点头,道:“你也保重?。”
越云岚送他到飞羽宫门口,看他坐上朱红步撵,身影渐渐远去?,心口始终提着的一股气泄走,温柔的神情隐没?,变得冷然?。
青果扶着她,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地问:“姑娘,怎么不把那把折扇拿出来?你为着这日准备了好久,怎么不送给冷大人?”
越云岚摇摇头,站直了身体,走回殿中。
“以我的身份,中秋送礼给他是在害他,有人不高兴,他就?会受到更多折磨。”越云岚咬牙切齿道,恨不能将口中之人嚼碎了吐出去?,“我怎能因一己之私,让贞哥受那等?苦楚?”
床榻间的秘事,她虽然?还未出阁,了解得却不少?。男女间行事尚且艰难,男子的谷道本不宜交/媾,受人侵入岂不更加困难痛苦?
何况宫闱之中,常有那等?折辱人的秘药和淫器。天成帝性情阴毒善妒,若因她之故令冷芳携受淫刑苦楚,万死难赎。
是以尽管每年她都精心准备礼物,向来只放在妆奁最底下,从不肯拿出示人。
午后气温略有回暖,青果搬了张长案摆在庭院内,越云岚在上面练字。
白宣之上,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字字杀意纵横,写的却是一篇《般若经》。
都说字如其人,可见越云岚性情不似外?表安静文雅,反而生有反骨。
“越坚不喜欢我的字,认为桀骜不驯,一看就?不是良家女子的字迹。他要?我学写簪花小楷,不然?不供笔墨。”回忆过往,越云岚冷笑,下手更重?,“可惜现在再也管不了我。”
她问青果:“我父现下情况如何?”
“越大人痛不欲生,姜栗娘状若癫狂,越氏子怏怏不乐,酗酒度日。”
“哈哈”越云岚听了,发?出畅快的大笑,极快地抄完一卷经,交给青果,说,“此经拿去?供在我父房中,就?说女儿不孝,不能在父亲身前侍奉,只能以此聊表孝心了!”
越坚那贱人与姜栗娘合谋杀了娘亲,将娘的遗腹子充作姜栗娘的儿子,霸占了娘的嫁妆。他们以为越云岚当时年岁尚小,什么也不知?,就?拿娘难产而死的谎话哄骗她,说些弟弟幼弱需有娘亲照顾的冠冕堂皇之言,迫不及待地将府里本就稀少的主母痕迹抹去?。
殊不知?那夜疾风骤雨,越云岚躲在产房窗外?,亲眼看见越坚喂了娘亲一碗安胎药,然?后娘亲便出血不止,难产而亡!
她在窗外?目眦欲裂,恨不得冲进产房拿刀捅死越坚和姜栗娘。然?而暴雨如注,似鞭子敲打她的身体,额发?被雨打湿,狼狈地贴在侧颊上,她在娘亲哀愁的、充满不舍又充满决绝的目光中定住。
娘亲早已发现躲在窗外的小小身影,更或许早已察觉丈夫与妾室的图谋,可她什么都未说,也许娘亲早已厌倦了一切,对世俗的眷恋只剩下亲手养大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