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需等升官进?爵,等男主?出现。
冷芳携当时真以为世界任务总算能回归正轨,但琼林宴上发生的事还是打破了他的侥幸。
新科进士憋闷了十几年的郁气,在放榜唱名后总算得以发泄,虽然日?后人各有路,有的至多只能为一县之主?,再无升迁希望,有的却能乘鸾直上,功成名就。但在当下,十年寒窗苦读终有回报还是令人喜不?自胜。
琼林苑内处处点灯结彩,曲水流觞,不?断有浅绿淡紫的侍女端来酒菜。新科进?士依次席地而坐,都穿白衫,既有翩翩少年郎,亦有满目风霜的老朽者。
投壶、划拳一类的耍乐与此筵无关,新科进?士们都很克制镇定,保持风度翩翩的仪态,饮酒也?不?敢过量,只因筵席首座之人明黄衣袍,袍角之龙有五爪。
他们想?获得帝王的青睐,不想在帝王那里留下一个仗气使酒、肆言无忌的坏印象,饮酒只下半盏,且拿云纹广袖遮掩,不想露丑。纵然如此,筵席过半,也?有人喝得满面发红,胡言乱语。
好在天成帝对此颇为宽容,不?仅使人送来解酒汤,看新科进?士们谨慎小心,便主?动提出行雅令,沉吟片刻即出一个残对。
“好!”有人小声地喝彩。
冷芳携坐于下首,捏着暖玉酒樽,不?假思索即席应对,由?他而下,无不?引经据典、分韵联吟。偶有被酒气搅得脑子一片空白,一时没有对出或者对的不?好,便要饮一杯中物。
唇角噙笑、眼底却冷静的帝王,神?采飞扬、展示才华的同年们,当夜只差一丝便圆满的玉盘,与手指间散发淡淡梨花香气的清液,一起构成了那场令人难以忘怀的琼林宴会。
毕竟日?后你留京师,我赴僻远小县,彼此之间天差地别,再难有中榜之后由?帝王赐宴庆贺的好事了。
冷芳携所坐的位置旁有一片连绵的木芙蓉,霜侵露凌,丰姿艳丽,蔚若锦绣。借着烛灯赏花,不?管旁人欲出风头、推杯换盏,吃些小菜,自斟自酌,何其乐也?。
他不?好杯中之物,但这梨花酒入口微苦回甜,酒香淡淡,不?易喝醉,是他最喜欢的酒。
不?知不?觉间,三杯酒已下肚,席间同年也?倒了数十人,冷芳携犹自保持清醒,因赏花看久了烛光,两眼微酸,不?经意间抬睫右望,想?缓一缓眼,却与首座上没有表情?的天成帝对上了眼。
冷芳携一怔。
对方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清凉如水,说不?出是什?么意味,但看他的姿态,似乎已经盯着他瞧了许久。甚至被冷芳携发现,天成帝仍不?躲不?避,眼神?堪称光明正大?。
是觉得他看花的姿态可笑?
冷芳携很想?这么认为,但经历得越来越多,他对于旁人不?怀好意的注视已经越来越敏感,虽然从天成帝眼里看不?出什?么暧昧,他仍然警觉起来,将雪玉般的脸侧回去。
握着酒杯的手指扣紧了,心里正思索是佯装喝醉离席,还是当成什?么都未察觉,一列宫装娘子端着火炙羊肉上前列菜,经过冷芳携时,其中一位脚下不?稳,不?慎跌倒在他面前桌案之上,杯盘狼藉,撞得酒壶倾倒,酒水溅洒衣袍。
“大?人恕罪!”她忙取帕为冷芳携擦拭,小声告饶,但云纹衣袖已经湿了大?半,冷芳携拧了一转,还淅淅沥沥地滴水,显然擦不?干净,她的表情?慌了,不?知所措。
冷芳携止住她因慌乱而着急的手,曼声道:“不?必着急。娘子,此处可有更?衣的地方?”
她立即道:“有的,在太液池旁的水阁里,那里还备了几身干净衣裳。我让我同乡带你去。”
浑身都萦绕酒气,怎么也?待不?下去了,冷芳携起身告退,明知有古怪,仍然跟着宫装娘子的同乡匆匆离去。
她的同乡显然是位内监,穿浅色衣物,脚步放得极轻,沉默寡言,埋头走在最前面领路,手里提着一盏八角宫灯,照亮前路。
路至半途,沉淀了一晚的酒意渐渐上涌,将冷芳携的脸颊熏得晕红。远离了筵席,四野一时安静下来,只能听得徐徐的凉风拂过道旁枝叶,摩挲生音。又?走了一阵,游鲤拨动水面的声音传来,冷芳携睁着雾气迷蒙的双眼,看见太液池波光粼粼,月下生辉。
水阁里暖烘烘的,焚着香,冷冽静谧的味道拂面而来,吹走了酒意。背后一声合门的声音。
冷芳携扫视阁内,除了猩红织锦的绒毯,一张紫檀雕螭纹罗汉床,几方小几,一张陈有博山炉的香案,再无其他。
等了片刻,也?无人来送衣裳。
索性阁门未锁,冷芳携推门而出,见那内监守在门外,背对着他,想?要离开,后者立时转身过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冷大?人。”内监的声音温雅悦耳,“请先?不?要离开。有贵人赏识大?人,想?与您相见。”
冷芳携不?是傻子,见他这副姿态,顿时明白了一切,垂眸回阁,坐在小几上。
他一时冷笑,一时懒得做表情?。
本以为这个世界能安安心心做任务了,可谁知……还是逃不?了。
试图唤出系统,果然也?没了消息。冷芳携气急,紧紧咬着牙关?,在心里连骂“病毒”数下狗皮膏药,无论怎么也?甩不?掉,渐渐地怒意隐去,浮上来的反而是近乎解脱的平静和?一切终于发生的安心感。
连续两个世界被搅局,进?入世界之前,他也?思索过对策,如果异数真是天成帝,按“病毒”过往的表现,他或许能完成任务,只是要走另一条路罢了。
阁内香气清冷如霜雪,越是嗅闻越是心平气和?。怒意散去,冷芳携才发觉唇齿干渴,拿起香案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无色无味,入口与白水无异。
连续饮下两杯,忽然听到阁门外传来脚步声。
烛光将内监的身影投在纱窗上,他躬身行礼,身前一位昂藏的男子,男子身后跟着数位宫娥。冷芳携早就料想?内监的身份不?简单,恐怕是权柄在握的掌印太监一流,这样一来,偌大?京城,能使他卑躬屈膝者无非帝王。
阁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来人身量高,头几乎抵在门框,黑压压地挡住了光线,暖阁里的烛火明明灭灭,照映一张容貌寻常的脸,但他的眼形极好,黝黑瞳仁湛然有神?,令人不?敢逼视。
天成帝解下银狐裘,搁在漆色桌案上。他直视冷芳携,目光在他眉宇间流连。灯下看美人,更?添几分姿色,他的状元郎脊背直挺,像一只孤高的鹤,乌发云鬓,肤光胜雪,腮凝新荔,琼鼻下的一抹冷艳薄唇,似锋利长剑中央饮血的槽线,艳丽逼人。
虽然目的不?纯,天成帝的目光却不?狎昵下流,反而温和?平静,仿佛只是在欣赏灯下一尊美人玉像,而不?是想?着将玉像握在手中,反复把玩。
“陛下。”冷芳携仰视着他,姿态堪称无礼。
天成帝露出几不?可见的笑容,道:“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一回殿试,一回琼林宴,还有一回呢?
冷芳携不?可置否,因现下难堪的境地,不?愿回想?二人的初遇。他以为入仕之后,能与天成帝有一段君臣相得的时间,却不?料还未正式授官,便要受帝王过重?的喜爱。
这么想?着,唇角的弧度满溢嘲讽。
天成帝看出他自嘲之色,微微叹气,道:“看来,芳携知晓朕的来意了。”
冷芳携道:“我难道蠢笨不?堪到,陛下将我带上龙榻,还劝谏说君臣秉烛夜谈,于礼不?合吗。且此事古来今往,绝非罕见,重?重?宫阙,皇家秘闻,不?示于人而已。”
天成帝道:“以你之容貌,恐怕狂蜂浪蝶,不?绝于耳。朕与他们在你看来,估计没什?么不?同,只是身份高低罢了。”
说话间,天成帝平和?的神?态渐渐淡去,当他用一种端详猎物的眼神?看人时,冷芳携才发现他的眼珠如鹰隼般犀利,一旦盯住了人,便有将猎物拆骨入腹才肯罢休的阴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