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1 / 1)

十一才?坐下,看着满桌的吃喝兴奋地瞪圆了眼,好半会儿,学着冷芳携的姿态,小心翼翼用筷子夹起一枚圆柱状的粉色糕点,囫囵入口,除了热气和微微的甜意,什么也没尝出来。

纵然他极力克制,也掩不住吃饭时好似风卷残云的姿态。不过盏茶功夫,十一面前的瓷碟一扫而?空,他吃的嘴角还?有油滋滋的痕迹。

这时,冷芳携用完饭,抿了口温水,漱掉嘴里?的残屑,问十一:“揽雀殿里?没什么人?,亦无其他宫殿里?的规矩等?级。可你要留在这里?,至少得有个名分?。十一,你想做什么?”

哪知十一听了,一脸呆样地望着他,好一会儿,磕磕绊绊地说:“我,我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

冷芳携:“据我所知,你们?刺客的手段极多,除了使刀剑钩针,还?有下毒驱使蛊虫等?等?。”

十一狗狗一样的眼睛眼巴巴地望他,有些?羞惭道:“那些?……我都没学好。师兄们?教了我好多回,没学好就挨打,可我还?是学不好。他们?拿我没办法,就只能任我使刀了。”

难怪冷芳携觉得他笨笨的,御前行?刺,伪装送膳太监,竟然没想过在膳食里?做文?章,直愣愣地带刀。原来是除了这个,其他的都不会。

便说:“以后你在外行?走,便说是揽雀宫的侍卫,专侍奉我一人?。”

侍卫也得有侍卫的样子。

药奴常年留在宫殿里?莳花弄草,兼种些?药材,不常在外行?走。现在来了十一,冷芳携出行?都带着他。很快,阖宫上下知道揽雀宫里?有位高大的新侍卫,很得中贵人?的喜爱。

知晓当日发生之事的人?更瞠目结舌,为天成帝对冷芳携的放纵和宠爱心惊不已。

再一次见?到内监梁惠,是在一个薄暮黄昏的傍晚。天色将暗未暗,头上的霞云漫天连片,颜色由浅紫过度到深红。十一很少有时间驻足望天,此刻看得有些?痴了。

傍晚的凉风携着花树香气,又?送来一阵脚步声。

那声音极轻,极柔,像从水面掠过,只留下几道微不可闻的涟漪。偏偏十一耳聪目明,很快挺直腰背,绷紧肌肉,警觉地看过去。

之前他与?梁惠除了送膳时匆匆一个照面,便只有拿匕首刺他和被他踩在脚下的交流。这回十一才?看清了这位权势在握的大太监。

他一袭深青色的锦衣,踩一双绣了团花的皂靴,容貌清秀俊雅,不像是太监,倒像个读书人?。

梁惠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象骨扳指,两手稳稳地端着漆色托盘,上面立着一个瓷白如月的酒壶,十一嗅到淡淡的酒香。

梁惠说:“我来给冷大人?送酒。”

没等?十一反应,他就绕开走进大殿之中。

殿内屏风后,冷芳携斜倚榻上,借着烛火看书。灯光映出他的影子,投在山河社稷的插屏上,显得他身姿曼妙,更兼几分?煽情。

梁惠垂下眼,来到屏风近前,双手举案至头顶,道:“陛下说现在暗香浮动,是品酒的好时候,差我特?意送来陛下亲手酿制、刚出坛的梨花酒一壶,盼与?君共饮。”

榻上人?恍若未闻,不慌不忙地掀过一页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梁惠还?保持举案姿态。冷芳携不耐烦了,合上书页,起身走到梁惠跟前,看他把头埋得死死的,捏着酒壶的把手端起来,不甚在意地扔到地上。

酒壶碎裂,里?面清色的酒液溢出,香而?不浓,雅而不淡的香气在殿内升腾。

他漫不经心道:“我从不喝酒,陛下也许年老体弱,记性不好,记错了。”

梁惠跪在地上,听他的声音冷淡无情:“你去回禀他,就说谢过陛下的心意,酒壶的声音清脆悦耳,如闻仙乐。”

一挥衣袖,径直走出大殿。

梁惠放下托盘,把衣袖捋至肘侧,将酒壶的裂片一片一片捡起放回托盘中。余下的酒液,他拿衣袖擦去,携了沉甸甸的一身酒气。

梁惠离开时,十一一直观察他,想看他有无发怒的颜色,孰料从那张平静得好像焊死的脸上,根本?瞧不出他心底的想法。

刚刚殿里?发生的一切,他全看在眼里?,既为梁惠吃瘪高兴,又?觉得冷芳携如此随意地欺辱一位权柄在握的内监,恐怕不好。

前朝旧事,十一知晓甚多。末年时宦官作乱,那位号为九千岁的太监性格古怪,一朝大权独揽,便将从前只是责骂过他一句的宫妃挖眼拔舌,浸泡在酒液之中;又?有许多内监操控权势,害得阖宫诸人?苦不堪言。

太监无根,性情大都偏狭阴暗,睚眦必报。

冷芳携辱了梁惠,对天成帝的赏赐不屑一顾,行?事恣肆,日后若被天成帝厌弃,恐怕下场凄惨。

……

那头,梁惠携一身酒气与?满盘残片回到太极殿。殿中传来低语之声,除了天成帝外,还?有一名年老者,只一声梁惠便听出那是阁老汤沃。

他便站在殿外等?候,稳稳地端着托盘,湿哒哒的袖子一点点滴水,残余的酒液在地砖上点出一道又?一道湿痕。

自?从被天成帝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梁惠再没有往昔为大太监洗衣刷靴、倒茶奉迎的狼狈,遑论被人?弄得衣袖脏污。太极殿侍奉之人?,没有痴傻的,看出来能令森*晚*整*理梁监如此狼狈却又?甘之如饴,定然不是简单的人?物,也就没有人?自?作聪明去替梁惠端盘。

殿内,除了天成帝与?阁老汤沃,再无侍奉的宫女与?内侍。

两人?商讨的并非机密要闻,乃一桩某某官员买卖田地、伤人?性命、不敬长官的旧案,只因引得当地民怨沸腾,递来血书,又?与?汤沃一名心爱弟子有关,才?惹得阁老亲来请罪,实则打着先退后进的主意。

血书一事,嫌疑重?重?,汤沃一看便知与?自?己政敌脱不了干系。但他不能像个市井野夫般撒泼喊冤,揣摩着天成帝的心思,先认罪,再求宽容。

犯事官员难逃抄家灭族,但他那弟子须得保下。

他在天成帝面前毫无为官者、为老者的尊严,说着说着便涕泪不止,拿衣袖擦去,声音也几度哽咽。

边哭边说,边觑天成帝的脸色。只见?高高在上的帝王容色平淡,黝黑的眼珠子不知落到何处,总之是没把他看进眼里?,手里?拨着串绿檀念珠。

汤沃与?天成帝为臣多年,还?算了解帝王的习惯,便知对方?嫌他的认罪哭诉无聊,已经是不耐烦了。

果然,天成帝开口,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此事,你督办。若再有其他,拿你是问。至于柳歇,蠢不可及,你费尽心思留他做什么,玩耍逗乐当猴看?”

听得汤沃满心苦意,但面对天成帝,他完全生不出反抗的心思。只能认下这一茬,舍弃爱徒,等?日后回报给生事之人?。

很多人?鄙夷他性情软弱,皇帝说一不二,汤阁老只能喏喏应声,不发一词,他手下诸人?中也不乏这样想的。因为只做天成帝的应声虫,很多官员格外看不起他,认为他毫无为官的风骨。

风骨?那是什么?

自?古主弱臣强,主强臣弱,皆是如此。天成帝御极十六载,极擅权术,将朝堂牢牢掌控于手,三罢首揆,就连李梦柳那样的名臣也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谁敢说他半句不是?

汤沃是两朝老臣,亲眼目睹十六年前的宫变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