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望着手中的药碗,里面不仅有帮助伤口愈合的药,更有一些额外的添加物。再有不到?一刻钟,就会被父皇饮入口中。
太子十分平静,平静到?了近乎没有情绪的地步。
手指搭在碗沿,感到?烫意渐渐消散,唯余温热,太子示意宫人们停手,步履平稳地走向殿内。
天色暗沉,天际灰蒙蒙的,流云殿内点满了烛火,摇曳在阴冷的风中。
沉默的宫人备好蜜饯果脯,跪在地砖上双手呈立,太子端着药来到?榻边,见天成帝倚靠而坐,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
“父皇,该喝药了。”他轻声说。
从太子所站的角度,隐约能看见书上的内容那并非什么治水造兵等要务之书,也非儒家典籍,而是话本。
阖宫上下?,唯有冷芳携会看话本。
“你?们先退下?。”天成帝合上书页,屏退两侧的宫人,一时之间,流云殿内只听得?火焰燃烧之声,和父子二人平稳的呼吸声。
这忽然的举动,本该使太子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提起一颗心,紧张万分。但他毫无?情绪上的波动,平静站立着,任由天成帝冷漠的打量落在身上。
天成帝淡淡吐出几字:“优柔寡断,难成大事。”
“既然要对朕动手,就该把一切做绝。”他接过药碗,一口饮尽,苦涩的药味冲击味蕾,天成帝眉头也没皱一下?,全数咽了下?去。
他扔开空留残渣的瓷碗,唇边挂着点药汁,冷冷道:“这个,还不够。”
原来自己私下?筹谋的一切,早已被高高在上的帝王纳入眼底。
太子掀袍,慢慢跪下?:“此?事乃儿臣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天成帝讥讽他:“虚情假意。”
“……是。”太子闭目。
可为何,天成帝喝了药汁呢?明明他的父皇很?清楚里面有什么,纵然不是毒药,也是损伤身体?之物。
太子的心绪终于起了波澜他并不恐惧接下?来的下?场,早在动手之时,他就预料到?了可能有的后果。只是好奇于天成帝的举动。
而且屏退宫人,难道他的父亲还会给他留颜面?
天成帝,不是这样的人。
落在太子身上的目光,很?冷。不像在看自己的继承者,像在打量一件物品,眼光里是不满意。
天成帝用轻蔑、不屑而鄙夷的语气说:“你连这都做不成,如何守江山?如何守住他?”
这话里的含义……
太子蓦地抬头,与天成帝对上视线,瞳孔微放,眼里是不可置信与满心的疑惑。
天成帝看着眼前这一个瑕疵品,不得?不后悔此前没有用心培养过他,以至于临到?头了,发现即将继承自己位置的是这样一个废物。
“让梁惠进来。把那东西也拿进来。”他倦懒地垂眸,摆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侍仍是一身青衫,手里端着木托,里面是一瓶低矮的瓷瓶,瓶口用赤红的布盖住。
那红色仿佛是流动的血液,充斥不祥之色。在灯火之下?,一瞬刺得?太子眼睛微痛。
天成帝拿起瓷瓶:“这里头,是鸩毒。未入肠胃,已绝咽喉*。朕服鸩毒而死,必定七孔流血,死状恐怖。”
“……陛下?,为何?”
天成帝看他:“为何?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
太子缓缓摇头:“儿臣,从未有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
“没有大逆不道,只是想拖延朕的伤势,令朕终年重伤缠身。这个,便是你?的孝顺。”天成帝觉得?太子的想法既天真又可笑。
轻轻叹气:“朕知晓,你?是为了他。朕也……决定放手了。”
沉甸甸的目光落到?太子肩头,如同万钧高山压下?。
“接下?来,便要你?来坐这个位置。”天成帝不徐不疾地说,好似说的是今日午膳用什么菜般的家常小事,可此?事牵涉大乾龙位,哪怕是个不识字的小民?都?清楚其?中的重要性和可能伴随的血雨腥风。
天成帝就这么轻飘飘地把这个位置给他了。
一时之间,太子摸不清自己心绪如何,只觉得?心口处的脏器怦怦直跳,血气翻涌,额头竟然冒出细密的汗珠。
“你?来。”天成帝指着一旁的藤椅,“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朝廷要事,你?监国时大概已有了解,只是诸臣诸州郡,乃至北疆南域,不是那么简单。”
又对着一旁的内侍说:“你?先退下?,看好殿门。”
这一个下?午,天成帝捏着瓷瓶,就这么与太子对谈。虽然时不时便要轻蔑地鄙视太子一句,却毫无?隐瞒,一五一十将朝廷要务与掌控群臣的关?窍说与他听。
太子起先还有怀疑,以为天成帝拿此?事试探他,实则是想看他喜不自胜的滑稽之态,然后一举摧毁他的希望。渐渐地怀疑淡了他的父皇纵然戏耍他,也绝不会花费这么大的精力。
那便是真的了。
太子险些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不然天成帝怎么会如此?突然,如此?轻而易举地将江山社稷托付给他?将揽雀宫的人留下??
看出他的不解,天成帝没有解释,命梁惠研磨起草遗旨,一笔写就,吹干笔墨之后,又让他捧来玉玺。
圣旨,玉玺都?在面前,更有天成帝的心腹近臣以为佐证,加上太子素日来展露出的良好品行,没人怀疑太子会借天成帝伤重时机行谋逆大事。
他登基即位,已是板上钉钉。
天成帝看向梁惠:“朕交代的事,你?务必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