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御极,那名小太?监已成了老太?监,为?了从前对?皇帝的羞辱日夜心惊胆战,不能?安寝,他却从没?有处置的意思,反倒是老太?监自个儿给吓死了。
后来遇到了冷芳携,什么?明君英主的称赞统统不要了,恨不得把一颗通红的心捧到他面前,哪怕被他丢到泥地里玩耍也心甘情愿。庞大?的大?乾帝国,在天?成帝心中更是化为?一个讨人欢心的工具。
而冷芳携为?了抬举一名小官,不惜亲手解决昔年亲如?父兄的师兄,不惜以两党数千人为?养料,为?骆听?铺出通天?之路。
何等奢侈,疯狂的手笔。
忍着翻涌的妒意,梁惠自嘲一笑。
不像他,在冷芳携眼中,自始至终都是天?成帝身边的奴婢,一个无关?紧要、替人传话的影子。
*
药奴呈上?来一筐雪梨,用干净的藤筐装着,一眼望去有二十多个,个个皮薄,表皮澄黄,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他说?,说?冷芳携不在时,飞羽宫那边送过来的。
越云岚总以为?他受天?成帝折磨,过得并?不顺心,时常关?切他,有什么?好东西自己还没?用,就?送过来给他。这回?也是,恰好冬季干冷,或许是因为?吹了过多凉风,冷芳携的嗓子近来有些干痒,正好吃些梨润润喉咙。
很及时。
及时地过了头了。
思及前日里药奴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茶方,泡出来的茶水味微甜,极为?润喉咙,很得冷芳携的心意。
冷芳携合上?书页扔到一边,抬眸凉凉地看了药奴一眼,问道:“药奴,你说?,为?何汤党横行这么?多年,陛下却没?有处置他呢?”
“当今不是个好脾性的人,控制欲十足,事事都要过手。应当无法容忍手底下有这种人存在。”
药奴咽了咽口水,缓缓跪下,答:“因为?汤阁老有分寸,始终在陛下的底线之内行事,至多卖官鬻爵、贪腐受贿,在兵事、民事等重要事项上?没?有伸手过。且但凡陛下吩咐的事情,从未面从后言。”
冷芳携居高临下地看他,淡淡道:“看来你很清楚这一点。”
上?首之人声音冷淡,泛着凉意,不似平时偶尔唇边挂笑,脸上?没?什么?表情,灯火之下,显得极为?不可亲近。
药奴伏跪于地,额头死死贴着暖融融的地砖:“奴,有罪。”
温热还带着点湿意的脚趾抵着他额头的乌发,脚尖踢了踢,迫使药奴抬起头来。
“哦?你有何罪?”
忍着伸手抓住他赤/裸脚背的冲动,药奴垂睫,默不作?声。
他心想,冷芳携大?概是已经知?晓他做的事,此次兴师问罪,他并?无借口可以辩解,也不想编造些谎言欺瞒他,便只能?沉默不语。
忽然,冷芳携弯腰凑近,雪白的侧脸上?,灯火的光影腾跃,眉梢落在阴影之中,衬得黑亮如?漆、蒙着温热光影的眼瞳,挺拔的鼻梁,和薄艳冷淡的唇极为?深刻。
药奴下意识回?避他的视线,冷芳携的手指落在他的侧脸上?,指腹擦过红色的印记,掀起一阵淡淡的痒,和随之而来的幻痛。
药奴忍不住后退。
他听?见冷芳携说?:“宫中选奴,一看身材,矮小猥琐者皆黜落;二看相貌,面有疾者黜落;三看品性,心思不端正者黜落。选来侍候,要样样都好,一样有缺,便不能?留下,更不用说?分到揽雀宫中。”
“可我还是留下你,明明你不断将与我有关?的消息递给其他人,也未将你赶走,你说?为?何?”
药奴的声音听?着有些颤抖:“奴不知?。”
“因为?你是个聪明人。”手指在印记之上?蓦地压实了,“你或是天?成帝的眼线,或者为?云娘关?心我的情况,或为?远在宫外的沈质传递消息。那都无所谓。你总能?把握一个度,就?像汤沃那样,传出去的消息并?不重要,又能?让他们开心。”
“我不关?心你的来历,你这样做的因由,只是”冷芳携忽然勾了勾唇角,不见暖意,面容反而更冷,他踢了踢药奴的心口,一个羞辱意味十足的动作?,又用极为?亲昵、柔和的语气凑近他耳畔说?,“沈质现在已是白身,再也不能?重回?官场,除了一些钱财,不能?为?你提供更多。为?了一点钱财,冒着得罪我的风险,你还没?这么?蠢,对?吧?不如?被我收买,如?何呢?”
温热的呼吸洒在耳边,这么?近的距离,近的连他纤长浓密的眼睫都看得一清二楚,近的只是略略吸气,便嗅到幽冷清淡的香气。
“你知?道,我不想让他知?晓我的境况。”
冷芳携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离开,即腰半湿的长发有一瞬间拂过他的鼻梁。
……
大?门背在身后,药奴将其深深掩上?,盖住了一室摇曳的烛火,勾魂夺魄的艳唇,逶迤蜿蜒的檀发,雪白如?同精怪的肌肤,和弥散在身旁,腐蚀人心智的香味。
凌冽的寒风刮面,带走仅剩的温暖气息。药奴深吸一口气,心口处仍然惊心动魄,难以平复。
庭院前的药植因冷意显得略有些萎靡不振,药奴抚过它们的枝叶,拿木瓢舀水浇下。等到再冷一些,庭院里的水缸结冰,就?不能?用了。
很多时候,只有做浇水这种重复性的,不需要投入思想的工作?,药奴才能?保持平静无澜的心绪。这次也是一样,他想要借此恢复平静,从冷芳携的一言一语,一冷一笑中。
但他失败了。
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温热指腹擦过脸上?伤痕,脚尖踢着胸口时的奇妙触感。
握着木瓢的手一时没?有拿稳,微微晃动,木瓢半斜,倾倒出的冷水弄湿了大?半衣袖。
药奴只能?放下木瓢去洗冷水澡。
他泡在冰冷的木桶之中,赤/裸的身体不似外表看上?去那样弱不禁风,反而覆着一层薄薄的、轮廓优美而紧实的肌肉。纵使泡在冷水之中,他的皮肤依旧滚烫,身体里像藏了一个热炉,在冬日里也挥洒着温度。
心口,双臂,腰腹上?遍布陈年旧疤,平日里被衣衫遮挡,不显痕迹。
“不如?被我收买,如?何呢?”
脑海里回?荡着冷淡的嗓音,冷芳携那时半垂的眼眸,无情得近似神像一般的神态时刻浮现。
药奴忍不住触摸脸上?的印记,那是冷芳携才碰过的地方,下落来到心口,明明已经被冰水泡的发麻,却仍然时而浮现出被脚踢时的酥麻之感。
那时他不敢抬头看冷芳携,垂埋着头,眼睁睁看着瘦长的足背,圆润的脚趾落到心口。现在光是略略回?想,腹中的躁意便翻涌不歇。
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