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老太太生得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明明是女子却五大三粗,很有男子威严的那种架势,倒是瑜老汉比之斯文些。

“今日下了雨,秾秾想着大家身上都淋了雨干了一下午的活儿,怕生了寒气,便烧了锅辣子姜汤一会儿先喝了去去寒。”

赵氏看锅里还炒了个菜,是前阵子小娃们去采山菌菇和香椿芽炒的,春天正是吃新鲜山货的好时节,姜汤上也飘着点蛋花,应是打了鸡蛋。

她暗叹秾秾想得周到,这妮子虽然刚来这个家时言行举止饮食习惯皆与这里格格不入,但她很快就适应了,她心思细腻聪慧,总是样样事都考虑得周全,不似家里这帮粗人。

因着春耕要出力气,往时这段时间的伙食是会好一些的,主食有粗粮混着米做成的干饭,还有盘烙好的酸菜饼子,配上一盘拌好的凉瓜最是喜人。

瑜老汉不爱吃干饭,这是专门给他烙的饼,见了饼子,脸上就有了笑意。一桌晚食虽无荤腥,但因为那碗辛辣的姜蛋汤,也暖了众人的胃。

饭毕,赵氏看了瑜老汉一眼,瑜老汉说道:“下月就是院试,这些年因身子之故,四儿自七岁那年考得童生之后,再未成功得考,如今……”

瑜老汉特意看了今秾一眼,“如今身子已经大好,郭老先生也许意让四郎今春下场,若是能过了院试再考下乡试便是我们全家之幸!”

刚说完,赵氏就不太爽快地推推他的臂膀,“说什么呢?哪有这么容易的?能过了院试便已经是全家之幸,哪怕中秀才也是你瑜家祖上烧了高香!”

瑜老汉点点头,男儿家说话总是直接一些的,未顾虑更多,早在几年前,他就听郭老先生说四儿的水平过小试三关不成问题,唯一的问题是他的身子以及名次问题。

小试最后一关是院试,考完便可以去考举人老爷,几年前郭老先生便已经下了这样的判断,几年过后,以四儿的聪慧勤奋,焉不能更进一步?

他犹记得四儿七岁一举考了县试、府试头名,一时惊为天人,连当时的县令大人都大为赞赏,神童之名也因此传了出去。

只是后来……

倒也罢了,眼下先考下院试再言其他。

他眼瞅着,四郎自有了今秾,几年下来身体精神都日渐好转,倒是忘形了。

第03章 生哥

吃过晚饭后,今秾独自一人回了房。

她的房间在瑜生隔壁,是原来瑜生隔出来做书房的,她来了这个家之后,起先是安排跟小孩住的,后来因她住不惯,皮肤一阵阵地过敏发红,瑜生见她住得煎熬,就说服了赵氏,把自己书房腾出来给她住,他把书桌椅和书本笔墨一应全搬回自己的房间。

房间虽小,但因隔壁住的人,也添暖意。

瑜家人口在这个村里不算多也不算少,瑜老汉和赵氏生了四个儿子,其中老大已经娶妻生子,育有两女一子,瑜大宝就是老大的儿子,瑜家第三代的长孙。老二幼年时患病没救活夭折但仍论着排行,老三因跛了一只脚年二十多了也尚未成婚,把赵氏给愁坏了。

老四则是瑜生,是老两口的老来子,年纪比之兄长的儿子瑜大宝也差不离。

兴许是因为产妇年纪较大的缘故,瑜生从娘胎里就不太好,听赵氏说怀着的时候就时有落红迹象,总是感觉要坐不稳的样子,后来勉勉强强挨过来了,却是早产了月余。

瑜生也算福大命大,寻常百姓家早产能活的不足两三成,他虽从小身子比常人弱得多,却磕磕绊绊挨过来了。

用赵氏的话来说,四郎生下来就是在历劫,他没有过好的时候,有好几回染了风寒一度徘徊在生死线边缘,愣是给挺了过来,他若是生在富贵人家,好汤好药养着日子兴许好过很多,但在瑜家,也不过是勉强供他温饱罢了,实在病情严重了才能请大夫上门来看。

常来看病的那位大夫是个心好的,见他们家贫,还教过他们如何采药熬制,这才把瑜生养大。

十岁那年,瑜生去河边碰巧救了她,那一回,因浑身沾了水,加之半大孩子独自救人很费气力,当晚就发了烧,病得相当严重。

今秾自己则据赵氏说灌了碗姜汤隔天就好好醒过来了,屁事没有,反倒救人的那个请了大夫,连续喝了半月药才下得来床。

也因这一遭,今秾刚来瑜家时不是很受欢迎。

赵氏开始挺厌烦她的,觉得她是个扫把星,要不是为了救她,瑜生便不会生病,也不会耽误功课,更不必弄得一家子跟着操劳操心。

其余人大抵也是这种想法,唯有几个孩儿辈对她好奇居多,并无恶意。

心念及此,她叹了口气。

方才回房时已经洗过脸,她打开床边小桌上放的一个竹篾编织成的小箱子,从里面拿出一罐油脂,膏体是淡粉色的,泛着一股桃花香味儿。

这是生哥从镇上胭脂铺买来的最基础最便宜的那种润肤脂,因嫌味道不好,他自己加工了下,采来桃花晒干了再熬制,一大把的桃花就熬出拇指大的汁水,把这些桃花汁和脂膏混一块重新再加工,就又香又好看了。

别看不足半个巴掌大的一小罐,却是费时费力得很,这么一小罐,在兼顾读书和养身体的同时,瑜生一个人背着赵氏偷偷做了小半月才完成。

每回想起这些事儿,她就舍不得用,但瑜生会说,这是桃花汁做的,若是不尽早用完就会坏了,她只得每日都沾半个小拇指大的一点儿抹抹脸和脖子。

擦了脸,她脱了外衣,就着里衣直接上床。

农家人,哪有什么寝衣不寝衣的,外衣脱了里头那件就穿着睡,这就极好了。

女娃子尚有里衣穿,男娃和那四岁半的小丫头都是直接光膀子睡觉,只着裤衩或小肚兜,谁都挺自在。

赵氏说这几年光景还好些了,新帝登基几年很有些新政惠及百姓,赋税都少了很多。

她年轻那会儿赶上疯了一个皇帝,时局混乱,一家人甚至凑不足一身衣服,要出门时就轮流穿,后来日子慢慢好过起来了,才一年年添置,她箱子里还压着以前那件据说轮流穿的“公衣”,破得不成样子,料子都快烂掉了。

可赵氏说,得留着,以后给子孙传下去,告诉他们,当年是怎样艰难过,日后不管境况是好是坏,看着这件衣服,总能过下去。

好时就不要飘,踏实珍惜些过,坏时想想以前更坏,便也有了力气过下去。

今秾觉得赵氏虽大字不识,却很有些见地,拙中知巧,大智若愚。

瑜老汉比之性情活泛相貌又偏威严的老妻要内敛斯文很多,今秾至今都看不清这个家到底是瑜老汉做主还是赵氏做主,因为这俩在小辈面前一向同频道,小事无所谓,大事没左过意见。

大房的三个孩子,瑜大宝在村里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二宝是个七八岁的女娃,三宝从出生起,因当娘的要去做农活,就几乎是今秾在带着的,如今已经四岁半,极是活泼粘人。

三哥性情沉默,可能因为脚的缘故,颇有些自卑,平时不太说话,干活却是很勤快,比一般人还要卖力气,可能想证明自己点什么。

而她自己……她来时是被生哥救下来的,若是醒了人走也没什么,可她没有记忆,不知来处也没有去处,生哥躺在床上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央求赵氏把她留下,赵氏只得不甘不愿把她留下,嘴里不饶人地说:“不留下四郎就亏了,费了老大劲儿救下来的人没还债呢,就这么轻易放走?”

她无亲无故,没有名分,在这个家留下已经勉强,何况这个村颇为排外,村长和族老不许外人居住,赵氏想了几日,便拍板让她以四郎童养媳的身份留下,如此才算顺理成章的“自己人”,也能去官府办下户籍。

今秾不止一次听她嘀咕,说要不是看她长了一张好脸,许给四郎不亏,否则赖着也要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