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1 / 1)

这几个月来,张茂一直很?忙。

张家的官运突然?亨通起?来。他?阿耶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很?得帝后看重。他?兄长?得以荫蔽,终于在入仕五年?后,连升三级,如今是张司空手下最得力的左右手。他?自己在兰台也很?得主?官赏识,只待史籍小成,必有右迁。

张家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不过,即便再忙,张茂还是会托裴憬给她带来不少新奇的玩意儿凉州来的瓜果、器玩、珠宝,但凡张家老宅捎来的好?东西,张茂必要给裴妍留一份。

前些日子,趁长?辈忙着准备裴憬的婚礼,他?们还忙里?偷闲,一起?去尝了城南的西域菜馆,里?面?有佐酒的胡姬跳胡璇舞,可谓热闹非凡。裴妍只觉处处新奇。

张茂却直摇头,点评说,这菜馆似乎从掌事到疱人都换了血,价格贵了许多不说,味道也不及以前正宗,就连那胡姬怕也是新进的,转的拍子都不对。

可裴妍却很?喜欢,似乎只要跟他?在一起?,不管干什么,都很?开?心。

张茂脚大?腿长?,没几步就到了假山下。

“阿兄这是饮了多少酒,醉成这情状。”裴妍抱着廊柱,笑眯眯地问。

“他?下旬娶妇,人逢喜事,能?不多饮?”张茂拾阶而上,缓步移至裴妍身边。

裴妍所在的假山凉亭地势颇高,周围又?有植被遮掩,向下看男宾的花厅一览无余,下面?的人想看上边,却要特意打量。

张茂与裴妍早已熟不拘礼。他?双手抱胸,懒洋洋地背靠在裴妍身后凉亭的红木柱子上,闭目小憩人情应酬最是累人,尤其他?这种清客出身的,更难应对,既不能?喧宾夺了主?,又?不能?缩头当摆设,这分寸,实难掌握!

亭子里?铺有锦垫竹席。裴妍关切道:“既是乏了,何必站着,坐下来歇歇吧?”

张茂摇头,声音喑哑:“就躲片刻,一会还得下去。大?兄那里?不能?离人。”

裴妍愧疚道:“总是劳烦你照顾我?大?兄。”

张茂却自然?地道了句:“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话音刚落,不等裴妍回话。张茂先?就愣住,待反应过来,不觉自嘲,他?刚刚说了什么?他?和裴憬,一个姓张一个姓裴,什么时候就成兄弟了?若是外人听了,定要讥讽他?自抬身价,一介清客也配与主?家称兄道弟?他?怎么能?仗着裴家的爱重,在元娘面?前信口雌黄?

他?睁开?眼,有些忐忑地看向裴妍。

然?而裴妍白净秀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反而感激地看向自己,似乎他?方才的那句话理?所应当。

张茂胸口一暖,悬着的心缓缓落了下来。是了,在裴憬和裴妍眼里?,他?可不就是自家人么?以真心换真心,他?在这对兄妹面?前,从来不用作假的。

他?彻底放松下来,嘴角微弯,脑袋后仰,静静地靠在柱子上假寐。

裴妍则轻手轻脚地跪坐到离他?最近的锦垫上,拿便面?轻轻地驱散着飞来的蚊蝇,周围静谧无声,俩人一坐一站,只便面?当风时发出些微轻响,宁静而舒坦。

亭外红枫漫长?,裴妍挥扇间,张茂隐隐闻得她那自袖管中传来的混着忍冬的体香。他?只觉裴妍的扇子比任何灵丹妙药都好?使,寥寥几下,就把他?的疲惫一扫而光。

他?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即便是这般放松的时刻,仍留一只耳朵听着山下的动静。甚至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盼着有人来看到他?们呢?还是不要被人找到?

他?微微睁开?眼,觑着身下的佳人,看似惫懒的眼尾藏着一丝隐隐的霸道。

若干年?后,成了一方诸侯的张茂,午后独坐于姑臧南城的谦光殿理?事,偶然?抬头,看到琉璃窗外裴妍亲手移植的红枫绚烂似火,在风中慢摇轻晃,轻易就勾缠起?他?的回忆,让这个杀神忍不住弯起?嘴角元康五年?,同样是一个平凡的秋日,他?倚柱小寐,裴妍闲坐打扇,彼时岁月静好?,山河依旧,洛阳城中衣冠繁华,这场景恍如昨日,萦绕不去,足以让他?回味半生……

假山另一侧,石阶半道上,裴妡秀眉微簇,无声地看着这一幕。她呆立半晌,到底不忍戳破,回头向山下走去。

王承负手跟在她身后,不无感慨道:“才子佳人,也算良配。”

“承郎慎言!”裴妡皱眉,不满道。

王承讪讪地摸摸鼻子。他?与张茂不熟,但听闻他?与王导相交甚好?。他?对王导相人的眼光还是信得过的。可惜了,张茂的出身,他?叹息地摇头,难啊!

半个月后,裴憬终于迎娶新妇。

这是裴家自裴该尚主?以来最大?的盛事。

自郭太夫人到王氏,无一不打点起?精神,全力操持。

钜鹿郡公的当家人裴頠,更是指令王氏不记银钱地往奢华里?办,似乎想以此填补这些年?他?们对长?房的愧疚。

小郭氏难得没有推让的照单全收这是长?房的体面?,也是对先?夫的慰藉。

青庐里?,裴憬与柳蕙结衣而坐。

裴憬虽比柳蕙大?了几岁,但显然?没有柳蕙沉得住气。他?坐在新婚妻子旁边,偷偷地瞅了瞅举着团扇的妻子。

旁边的喜婆笑道:“亭侯快念却扇诗啊!”

“哦哦,团……团圆……什么来着?”裴憬一紧张,脸上霎时白里?透红,越着急越想不起?来。

明明进帐前,张茂才押着他?背过的!他?背书素来没本事,如今更是憋得满头大?汗,暗道,要是能?做题却扇该多好??

青庐外,“观花烛”的众人急死了。

裴该喝得有些高,忍不住撩起?袖子就要进去帮忙,被始平公主?一把捂住嘴,揪着耳朵回去了。

裴崇和崔氏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语。新郎在新娘面?前,第一晚就紧张地忘了词,这以后不会被新妇瞧不起?吧?

裴妍又?急又?气,小声问一旁的张茂和裴妡:“你俩素来机智,快想想法子啊!”

裴妡翻了个白眼,她能?有什么办法?这些年?,她还以为这位堂哥长?进了呢,怎想关键时候还是出了岔子?她也着急啊,可是急有什么用?她总不能?能?闯进堂哥堂嫂的新房里?当先?生吧?

张茂沉思?片刻,心里?有了计较。他?看了眼裴妍手里?的团扇,接过来掂了掂,为加重分量,还在扇子的流苏底下系了个自己腰下带着的玉坠,然?后撩开?青庐一角,将便面?狠狠掷了进去。

那系着玉坠的团扇直直打进裴憬身后的帷帐里?,把他?和一旁的喜婆吓了一跳。新娘因为团扇遮着,倒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裴憬看着床上的扇子,知是兄弟们给自己的提示,团扇,鸾帐……

似是被打通了关窍,他?突然?醍醐灌顶,忘掉的诗也跟着全记了起?来,就听他?从容道:“团圆似明月,分杯鸾帐前。试问执扇人,何介出帷来?”

“啊!阿兄终于记起?来了!”裴妍激动得欢呼。

裴妡急忙像始平公主?押着裴该似的,捂着她的嘴把她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