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自幼有才名。他的母亲与王家亦有亲,且为人温和,不?论是裴頠还是王夫人都对?他很?满意。就是年岁大?了点,不?过老夫少妻亦有老夫少妻的好处,本来嘛,女人就比男人老得快一些?,丈夫年纪大?些?,面对?小娇妻时往往更疼人。
裴妡在家里的安排下,与王承见过几次。今日听女儿的意思,对?那王承也?挺满意的,王氏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姊妹俩玩闹够了,皆气喘吁吁地仰躺在榻上?休息。裴妡突然想起什么,对?裴妍到:“去岁荀夫人欲送两名婢子与伯母,大?母给伯母去了信,伯母不?愿意,大?母就寻了由头回?绝了。”
“咦,还有这事?阿母怎么没同我讲过?”荀夫人是小郭氏的嫡母,裴妍的嫡外婆。可是她对?小郭氏母女素来不?亲近,逢年过节遇上?了,也?就是面子情而已。她们?在京城时未见她多关照,怎么离京后?,突然要派人来呢?
奇怪啊!裴妡也?想不?通。“许是你阿公担心你们?,故而请荀夫人物色了婢子相赠也?未可知。”
裴妍点头,只能这么理解了。
裴妡又想起晚膳时的一幕,问裴妍:“今日见你胃口不?佳,素日最?爱的肉粥居然只吃了一半,可是长途劳累,脾胃虚弱?明日请顾和缓来给你瞧瞧身子吧?”
裴妍心口一沉,她哪里是胃口不?好,而是想起沿途所见,再看府里满桌佳肴,便觉每吃一口,都是罪孽罢了。她把自己这一路的所见所闻,都说与了裴妡听。尤其是那易子而食的事,听得裴妡惊骇不?已。
裴妡自小出入宫闱,从未离开?过京城。若说裴妍所见皆是锦绣,那裴妡更甚。如何能想到“盛世”之?下,竟还有人吃人的惨况!
“怎么还有这等事?”裴妡不?可置信道。
“若非亲历,我也?不?信!”裴妍道,“赤龙叔公和阿茂哥说他们?会将此事禀奏天子。但愿以后?别再有这种事了。”
“呵,上?报天子还不?如上?报娘娘!皇上?知道了能如何?再问群臣‘何不?食肉糜’么?”裴妡的反应与张茂如出一辙!
见裴妍一脸茫然,裴妡叹气,暗忖堂姊离京多年,怕是早忘了咱们?这位天子是什么德性?了,便将那肉糜的典故和堂姊说了。
裴妍听罢,只觉万分失落,正如裴妡所言,若这事连皇帝都管不?了,那天底下也?就只有皇后?可以管了。她讪笑着摇了摇堂妹的胳膊:“你明日回?宫,若能见着娘娘,跟她提一提这事?听阿茂哥说,人吃人,是要上?史书的。娘娘操劳半生?,想来不?希望史官这么写她。”
裴妡没敢应声,嘴角微微含着苦笑。指望娘娘?她这些?日子要么忙着跟太子斗法,要么忧心四方胡人暴乱,对?于这等不?过死几个庶民的灾荒,只怕晓得了也?不?会重视。
“我尽力吧!”与裴妍解释不?通,又不?忍见她失望,裴妡只好这么敷衍着,一如此前的王导。
事实正如裴妡所料。翌日,她趁着皇后?来与河东公主一同用?膳时,把这事当奇闻说了。河东公主惊骇不?已,进了一半的肉丸子生?生?吐了出来。
皇后?眉头微蹙,放下金箸,意味深长地点了裴妡一句:“民间的乌糟事何必当真,许是茂弘(王导)看错了也?未可知。”
原来王导也?将此事报与了皇后?知晓,只是贾后?懒得管罢了。
也?是,在以皇后?为首的很?大?一部分人眼里,生?灵涂炭,易子而食算什么,只要易的不?是自家孩子,煮熟了,不?就是一锅肉嘛。
裴妡默默地放下手里的银箸,看着满案的佳肴,顿觉无味她这才体会到裴妍的心情。只是,她也?好,裴妍也?罢,又能如何?天子痴傻,皇后?不?管,她这个公主伴读还能下旨赈灾不?成?
若干年后?,司马家风雨飘摇,山河梦碎,裴妡于衣冠南渡的客船上?,遥望那浩荡江水,蓦然回?想起此事,才惊觉,原来一切早已埋下伏笔。
这样的帝后?,这样的家国?,焉能不?败!
见仇人分外眼红,遇二姝孙会遭殃 见仇……
小郭氏和裴妍回到钜鹿郡公府后, 先是祭奠了?一番三年前东郊惨案中逝去的家仆,又舍了?不少私房与她们家人。仆婢纷纷夸赞长房仁厚。
不管前尘如何?,既然回来了?, 日子便得接着过。
裴妍离京三年, 洛阳的风物多少有些变化?。比如东市新开?了?一家名叫“一瓯春”的胭脂作坊,所卖的胭脂质地上乘, 抹上后能让人艳若朝霞。世家豪门的女?眷纷纷抢着订他家的货。
裴家是这家作坊的座上宾,原有管事定期送货上门, 但裴妡今日不想?拘在家里, 又不想?那么早回宫, 干脆一大早就拉着裴妍来店里逛逛。
刚过了?早晌, 初夏的阳光并不刺眼。铜驼大街上入衙的郎君们已经散尽,只有两个头戴幂离的仕女?在仆从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信步闲逛。
“不是说去一瓯春挑胭脂么?”裴妍不解的问。
“急什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得好好走走?”裴妡显然闷坏了?。
裴妍从善如流, 她很久没回京城, 也想?到处转转。
不料即便二人轻纱遮面,还是被有心人一眼认了?出来。
“阿妍?”裴妍听到熟悉的叫唤, 回头见张茂一身黑色官服, 腰佩铜印黄绶, 牵着马停在二人身后。
张茂前一阵刚被举为郎官,授佐著作郎,跟着陈寿编史。
他本想?搬回张家住,然而裴頠也好, 裴憬也罢,皆舍不得放他走,仍留他住在府里。正好钜鹿郡公府离兰台不远, 张茂办公出行也方便,干脆从善如流地继续住在钜鹿郡公府。
裴妍很惊讶:“咦?阿茂哥怎么在这?你不是应该在衙署办公吗?”
张茂几日前向天子禀明?过晋中灾情?,然而天子痴傻,并未当回事。他决议去寻掌管实务的张司空,看他对此事有何?弥补之法?。正好陈著作有一批勾陈好的史料要与张司空过目,他便借机来司空府。
“我去张司空府上送些典籍。”张茂道,“倒是你二人,不在家里待着,出来乱跑什么?”张茂虽是裴府清客,但这些年裴家的长辈都把他当子侄待,他也尽心尽力?地为裴家谋事,是以他在两个女?郎面前,很有几分兄长的威严。
裴妍却不怕他:“我和阿妡欲往一瓯春买胭脂。”
张茂抬头看了?眼四周,好笑道:“一瓯春在城西,离这里甚远,你们迷路了?不成??”
“可不是,”裴妡睁眼说瞎话道,“要不阿茂哥送我们过去吧?”
张茂沉吟片刻,道:“也罢,张司空府就在临街,你们稍待我片刻。我办完事,便护送你们去胭脂店。”
有他陪着,长辈们也能放心不是?如今裴家双姝的美名早已传了?开?去,就怕有那等无良之辈趁乱偷香。
裴家二女?乖乖地上了?跟在后面的牛车,张茂护卫在侧。
司空张华这两日对外宣称身体不适,告假在家。其实是贾后和太子又闹龃龉,他忙着避祸呢!
然而今日,他府上却注定不得太平。
春夏之交,正是宜人之时。书房里,张华正兴致勃勃地和老妻调香研墨,家老匆匆跑来,禀道:“郎主不好了?,那个孙校尉与张二郎在门口?起了?争执!”
张司空听罢,手下一抖,好好的一张墨兰图就晕糊了?。心道不好,怎么让他俩给撞上了??冤家路窄啊!
张华的夫人问他:“夫君可要出去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