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1)

其中有不少女郎自惭形秽起来。小女郎们为了今次的春日?宴,谁不是早早就起来梳妆打扮?可是相貌这种事?,七分天注定,即便自家打扮得再?精心,与裴妍这样的顶级美人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

更有一些女郎,本想仗着年?轻貌美,吸引京城来的郎君来着,如今有裴妍珠玉在前,还有谁能看到她们?多少有些泄气。

因此,与裴娴周围热络的氛围不同,裴妍身边显得有些冷清,除了柳蕙,大?多女郎都对她恭敬有余,热络不足,能来这花厅的都是本地的豪门贵女,谁甘愿做西?施身边的东施?

倒是郎君那里,今次春日宴可谓热闹异常。王导的加入,让许多乡里的儒生两眼放光。

与王导相比,裴妍在郎君中造成的轰动只是暂时的,对于河东本地?的士族而言,京都来的贵女,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岭之花,还不如王郎的一二句点评实在。

若是能得到名满天下的麒麟才子几?句嘉评,对他们在乡里的声望将大有裨益。尤其今年?即将参加中正考评的郎君,更是削尖了脑袋往王导身边凑。

王导极擅清谈,又?一向与人为善,无论是否认识,但凡有人来请教他,他都会与之玄谈一二。是以不多久,他身边便聚拢了大?批士子。

裴憬身边也没闲着,他痴顽的名声在闻喜还是秘密。大?家只知道他是钜鹿郡公裴頠的亲侄,又?长得一表人才,虽不如王导那般炙手可热,但也成了诸人争相追捧的对象。

裴憬最怕这样的场合,哪怕身边有张茂提点,但来的人一多,张茂难免忙不过来,以至于到后面,来人还没开口,裴憬就先紧张起来。

幸好此时,郭夫人派人喊他去园子里赏花这是事?前就商量好的,制造机会好叫裴憬与柳蕙叙旧。

张茂赶紧帮裴憬正正衣冠,陪他往花厅外的园子走?去。

阳春三月,柳树成荫,桃红梨白,早樱在春风的吹拂下,沸沸扬扬,落了一地?的芳菲。二人踩着鲜花铺就的石子路,坐上等?在岸边的小船,径直去了湖心凉亭。

张茂还派了长河与听雨守在渡口处,以防裴憬与柳氏被外人打扰。自己则胡坐在岸边的青石上,就着凉爽的春风,难得清静地?赏景。

春风熏人,张茂正盯着湖心的几?尾锦鲤想事?。

陡然?间,他的头顶落下一大?片粉红的花雨。

张茂没有转头,浅笑道:“劳烦元娘,集了这么些花,全撒我这了。”

他自小习武,耳聪目明,裴妍甫一靠近,他就感知到了。受郭夫人影响,裴妍自小酷爱忍冬香,哪怕这满园芬芳,亦遮不住她身上忍冬香囊的味道。

裴妍原是陪着柳氏来的,她与河东贵女相熟的不多。家里得宠的女郎不屑做她的陪衬,家里不得宠的来找她无非是为了奉承,哪个她都不喜欢。

裴娴今日?是主家,忙得脚不沾地?,没空照应她。眼见?着柳蕙要来湖心亭找裴憬,裴妍干脆陪她一起来了。倒是没想到会在湖边遇见?张茂。

秋水别庄的湖面颇广,春风荡漾下,湖水一浪接一浪地?拍打着岸边的青石。裴妍有意坐到张茂身边,谁想那石头上竟是长了层青苔,分外湿滑。

裴妍脚下一歪,身体瞬间失去重心,眼见?着就要落进水里。千钧一发?之际,她只觉手腕一紧,天旋地?转间,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原来是张茂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她。

裴妍抬头,正对上张茂黑沉的双眸,里面星光耀眼,熠熠生辉。裴妍被他的眼睛吸引住了,她一直觉得张茂的眼睛最好看,亮莹莹的,宛如夜空的星子。同样一双眼睛,看书的时候温和儒雅,练剑的时候杀气逼人,看着兄长的时候平和谦让,看着贼人时戾气毕露,看着她的时候呢,温柔宠溺……

一只燕子从柳树枝丫里扑腾而出,打破了这片刻的静谧。

裴妍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在张茂的怀里,虽然?这个怀抱舒服又?温暖,让她直觉不想出来,但她多少恢复了些理智,有些不好意思地?挣了挣。

张茂也回过神来,松开她,将她扶稳坐好。

裴妍尴尬地?咳了一声:“阿茂哥不去与那些郎君交际,躲在这里做甚?”

张茂反问:“元娘不也在这偷闲么!”

“我长得太美,还是躲一躲,不要抢别人的风头才好。”她对自己的美貌毫不避讳。

“这倒是,元娘一进门就把?龙门王氏的郎君带进水里去了呢。”张茂戏谑道。

“啊?”裴妍惊讶,“他没事?吧?”

“没事?,早被捞上来送回去了。”张茂笑着摇头,“你这样的容色,真该戴副幂离。”

“哼!”裴妍不屑道,“阿茂哥不也长得好看?怎么从不见?你掩盖真容?”

“我是男子。男子长相在表,才学、家世?在里。长得好看只是锦上添花,不好看也无关大?局。”张茂道,“你看赤龙,长得再?壮也不影响他麒麟才子的嘉名。”

“呵,我看未必。”她尚且不知王导在男宾席的影响力,只是想起他前天进城吓退艺伎的故事?,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却想起自己的哥哥嫂嫂还在上面约会呢。她赶紧掩了口,心虚地?朝头顶假山上的凉亭看去,只见?裴憬与柳蕙手拉着手相对而坐,正热络地?聊着什么,并没有关注到她们。

她这才放下心来,继续与张茂聊天道:“听阿母说,你即将起家为郎官?还要去编史?恭喜啦。”

张茂笑笑,盯着湖里自由自在的锦鲤,并不说话。

裴妍看着他形单影只的侧影,敏感地?觉察到,张茂也许对这个起家官并不如意。

张茂沉默半晌,突然?对裴妍道:“元娘,其实,比起著书修史,我更想去沙场搏一搏。”

不待裴妍回话,他又?道:“你会不会觉得我不识好歹,别人求而不得的机会,我竟然?不乐意?”

“不会!”裴妍摇头,“阿茂哥是有鸿鹄之志的人!”

她知道张茂每天晨起都要练半个时辰的剑,冬练三伏夏练三九,哪怕到了闻喜也没有懒怠。她还知道张茂房里有一屋子的兵书史书,舆图沙盘,时常手不释卷,反复推演战役至深夜。现在想来,他一直都在为重返沙场做着准备。

张茂摇头,看着波澜不惊的湖面:“可是,我阿耶不这样想。他儒生出身,却半辈子刀口舔血,只因安定张氏门第衰微,唯有军功来得快,迫不得已,只能弃文?就武,入了征西?军。如今,他年?近半百,还要给世?家子做副,为了几?分军功上阵杀敌。故而,轮到阿兄和我时,他更希望我们能重走?儒道,不要像他那样,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过活。”

“张世?叔又?要领兵了吗?”给世?家子做副?裴妍没有父兄在朝,对政事?不清楚。

张茂点头,眼里浮现出一丝担忧父亲不年?轻了,胡人悍勇,每一次出征都可能是生离死别。

提到刀口舔血,裴妍不敢再?劝了。若在以前,她或许会说出封狼居胥之类的豪言壮语来,可是当她经历过三年?前的东郊惨案、死里逃生之后,便觉得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比起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富贵,她更希望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的。从这点上说,她和张茂父亲的想法是一样的做文?官或许升得慢,但是没有死伤之患啊!

张茂叹气,瞧见?旁边露出同样纠结之色的裴妍,有些好笑地?拍拍她的头,自己真是,跟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郎谈这些做什么?

裴妍却突然?看向张茂,道:“阿茂哥,不管你将来走?哪条路,阿妍都只希望你长命百岁,无病无灾,平安到老!”裴妍说的一脸郑重。

张茂却无奈地?笑了笑,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即便太平盛世?也很难得吧?不过他还是附和地?道:“那就,借元娘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