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琢磨着这个词,眸子闪了闪,缓缓坐了起来,盯着裴妍:“阿妍,你觉得我是贤是愚?”
“自是贤啦!”裴妍想?都没想?,笃定?地道,“前番齐王强拆南城贫户数百家?,你不惜拿出自己的体己和庄子安置流民,才使得京城没有激起民变。你这样的若不算贤德,那?这世上便没有配得上贤字的人了!”
张茂却道:“可我亦得了数百隐户。部曲、田税皆有增项。”
裴妍挑眉,理直气壮道:“那?又?如何,贤者又?不是冤大头?,就不能两厢便利么?”
张茂闻言忽然低笑起来,手指轻轻抚了抚她的下巴:“原来在阿妍眼里,我是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
“可是,”他仰头?望着支窗外的明月,缓缓道:“若让那?齐王登顶,哪天我们安定?张氏同孟将军一般,被莫须有的罪名?夷了三族,千百年后,还有谁识得我们的贤愚?”
裴妍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突然想?起娘娘来。以她的拙见,娘娘统御下的朝廷比现?在强了不知多少,可是如今世人提起她,竟不惮用?最恶毒的言语去诋毁、辱骂:
牝鸡司晨,代天子掌权,令外戚凌驾于宗室之上,此罪一;□□后宫,临幸男宠,不守妇德,此罪二;戕害宫人,致使天子除先太子外无子嗣,此罪三;弑杀先太子,妄图以娘家?外侄李代桃僵,冒充天家?血脉,此罪四;宠幸赵王,致使赵王谋反,诸侯纷争,此罪五。
可这洋洋洒洒五大罪状,有哪些是真十恶不赦的?
天子痴傻,皇后再不掌权,难道要将权柄拱手让给外人么?齐王如今的位置不就是娘娘当年的?结果他干得怎样?
□□后宫?呸,天子大大小小那?么多妃嫔,满朝文武没一个说?他□□的。娘娘不过宠幸了几个男人就是乱了?合着“淫”这个字只针对女人?
至于皇子,娘娘早前确实?善妒,可她后来给天子纳的嫔御少么?也?没见哪个妃子生出儿?子来!可见问题出在天子身上,怎能尽怪娘娘呢!
而赵王,他那?么多兵马在手上,娘娘不抬举他,他就不反了?
要说?娘娘最大的错误,便是不该杀了太子。话又?说?回来,若娘娘所出的几位公主里,但凡有一位是皇子的话,还真没先太子什么事儿?皇后有嫡子,谁还在意那?庶长子如何!
哎,归根结底,娘娘最大的错处,便是自己没亲儿?子,又?把?礼法上的儿?子杀了。这才让那?些诸侯抓到了把?柄。否则……
裴妍脑中?忽而荒诞的冒出始平公主着男装、登上皇位的模样若真如此,娘娘何愁找不到大儒给自己辩经?世人焉敢这么诋毁侮辱娘娘?始平公主与河东公主,何至于过得如此艰难?她阿叔与张司空等贤臣,何至于蒙难?
她想?起张茂曾与她讲起的党争之祸来何为党争?那?是上一刻你还在为民呼号奔走,埋首案牍处理公文。下一刻,就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处死。可能死前你的笔还在手上,还忧心哪条法案未得实?施,卷宗未齐,人却已经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乱刀之下!
“所以,阿妍,你既能理解我,如何不能理解长沙王?”
张茂见她似有所悟,轻轻揽过她的腰肢,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声音低沉下来:“齐王恣睢专权,诸王各怀心思?。这世道,长沙王若真无心机,反倒活不长久。”
他抬眸,望着镜中?二人耳鬓厮磨的身影,莞尔:“士度有抱负有手段,是好?事。若他能御极,必是位贤主。”
裴妍点头?。自娘娘陨落,洛阳城的风波就没有停过。她也?盼着司马家?的诸侯能消停点,长沙王能顶起挽大厦之将倾的重担,让天下人都喘口气!
翌日一早,裴憬便喜气洋洋地扶着嫡母来张家?过节。他近日研究前朝数算,又?钻研出一些新奇的解法,还拉着张茂要讲与他听。
得亏张茂早有准备,把?独居京城的两位师叔皇甫严与挚虞请了来。
挚虞既被世人尊为“神算”,这一身“算”的功夫自然出神入化。他与裴憬也?算忘年交,二人一见面,茶水都顾不上吃,就旁若无人地钻进书房交流心得去了。
而皇甫严秉承“来都来了,不如给诸位把?把?脉”的习惯,给在场诸人皆请了平安脉。
裴妍则趁着他给自己把?脉之时?,支支吾吾地问起身孕的事。
没想?到皇甫神医不仅没有避讳,反而把?他们二人特地拉到一边,大大方方地“传授”经验:什么行房时?于女子腰下垫个隐囊啦,最好?在女子小日子结束后的十到十五天同房啦,这段日子少喝酒勤锻炼啦等等。听得裴妍面红滴血,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茂却神色如常,还特地就不明白处,与自己的师叔细细讨教了一番,就连滋阴补阳的药膳也?问了个仔细,什么当归枸杞羊肉汤,菽豆红枣老鳖汤,黄精杜仲豚骨汤……他听得认真,似恨不能拿笔记下来。
“不可不加节制,”皇甫严再次告诫,“否则精关难守,肾气不固、相火妄动,于习武之人,尤其妨碍!”
“唯!”张茂这才肃了脸色,朝皇甫神医深深一礼。
裴妍在一边听着,心里跟着雀跃起来。她掐指一算,今日恰好?不在师叔说?的“宜同房”的日子里。她拍拍胸口舒了口气,暗道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然而晚间,等她送走母亲与兄长、又?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正想?回屋好?好?睡上一觉时?,却见偌大的床榻上赫然摆了一个三角状的隐囊。
张茂正好?整以暇地负手等在床边,连寝衣都换好?了!
裴妍瞬时?愣在屋子中?央,指间扒着一边的屏风,结巴道:“师……师叔不是说?这几日不……不宜……”
张茂却不以为然地迎上来,熟练地将她往怀里一带,揽着她就往里走,一边在她耳边轻笑,“师叔只说?这几日不易受孕,可没说?不能……”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痒丝丝的,“况且,总要先试试这隐囊好?不好?用?吧?”
“呸!师叔明明要你精关自守,固本培元……呜呜……”裴妍还未反驳完,唇已经被牢牢封住。
张茂的吻向来温柔又?强势,很快便让她丢盔弃甲。待反应过来时?,人已被安置在那?隐囊之上,且衣裙半解,香肩半露。
这隐囊不知他打哪里寻来的,呈倒三角,在她的上腰处薄窄,越往下边走越厚。于是她的下半身被垫得高高的,整个人浑似一座半架着的小桥。
裴妍的脸上瞬时?如被火燎她这样,就好?似故意要把?自己给他看似的!
她伸手就要将这个碍事的玩意儿?抽走。
张茂却不许。他握住她作乱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唇边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亲过去,而后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裴妍的这副样子,清亮的眸子里若染了上好?的墨汁,黑沉中?泛着一丝幽光,嘴角勾起,擒着满意的笑,俯身亲了亲她的鼻子,沉声道:“阿妍不管什么姿势,都很美!”
裴妍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这是美不美的事嘛!这是……要不要脸!
窗外秋风渐起,卷着桂花甜香沁入罗帷。
良久,裴妍一身薄汗,眼角泛着盈盈水光,喘息间,仰头?望向帐顶缠绕的石榴纹,和那?不住晃荡的忍冬香囊,红唇暗咬,恨恨地想?:张茂他,真不要脸!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人生……
深秋时分, 张茂忽而忙了起来。
原来蜀地叛乱愈演愈烈,益州新上任的刺史罗尚虽作战勇猛,但寡恩少义?, 且智计不足, 难以节制下属。
蜀地六郡的流民?推举寇首李特为镇北大将?军。罗尚拿这支声势浩大的义?军没办法,只好就近向关中求援。奈何河间王司马颙志在?中枢, 竟对此恍若未闻。罗尚无法,只得?向朝廷请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