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睿少年?袭爵,从来明哲保身,不参与朝中是非。裴妍姑且信他。可是,他今日为何特意要见自己?
“大王找我,只为叙旧?”
“也不全是。”司马睿脸上露出难色,瞥了眼她身后的屋门?,坦言:“我有要事?,想请二郎相?助。烦请引荐。”
“二郎沉疴在身,有目共睹,如何有能耐帮你?”裴妍当即推拒。
司马睿对?此不置可否,不疾不徐道:“琅琊有毒草曰泽漆,状如黄花,食其根茎,可使人起高热、长红疹,初期症状与天花相?似。”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裴妍脸色一变,掉头?要走。
“此事?我从未对?旁人提起,”司马睿在她身后道,“原是我唐突。”这?时节敌我难辨,裴妍肯为了旧情?见他一面已?是仁义。
他郑重地朝裴妍一揖到底:“劳驾元娘做个中人,转告张家二郎大义在前,亲疏在后。小王与叔父广陵公,恳请一晤!”
裴妍步子?停了停,广陵公司马漼?那不是前些日子?赵王亲封的尚书么?他要求见张茂做什么?
……
刚过朔日,一连几日阴雨,夜间墨云当空,几不见新月。
张茂终于从昏睡中幽幽转醒。就见室内烛灯氤氲,一个小小的人儿?趴在自己脚边,身子?蜷成一团,许是有些冷,她的腿脚还往红狐大氅里缩了缩。
他皱眉,艰难地坐起身子?。
感觉到动静的裴妍瞬间醒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爬到床头?,将隐囊往张茂身后靠了靠。
张茂心里一软,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却发现她的面皮冰凉,于是撩起一端被子?,哑着嗓子?道:“进来!”
裴妍面色一红,跪坐在床边不敢动弹。
“我这?番情?状,还能对?你做什么?”张茂无奈,有气无力地笑道。
裴妍知道他是怕她着凉。春寒料峭,屋里的木炭也燃尽了。她小心地觑了眼他泛白的嘴唇,心一横,当真钻进了他的被子?里。
热气瞬间袭来,被窝暖烘烘的,里面还有张茂服完汤药后的草药味,一股暖意席卷全身,不知是热的,还是躁的。
张茂半坐着,一手?揽住裴妍的肩头?,一手?握着她的臂膀。裴妍将头?枕在他的胸口,顺势搂住了他的劲腰。
“方才,有人来过?”
张茂虽昏睡过去,但武将的警觉还在。他依稀感到有人在床边查探了一番。
裴妍点头?,将太?子?司马荂带着琅琊王和禁卫军强行来看他的事?说了。
张茂嗤笑,手?抚在她的长发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下他该放心了。”
裴妍又斟酌着,提起琅琊王托她引荐的事?。
“司马睿特意来寻你?”他低头?注视着她,苍白的脸上有些发青他是病了,不是死了。他记得?她从小就与琅琊王关系不错,还曾为他求问?过挚师叔。
“人家儿?子?都老大了!”裴妍暗中翻了个白眼,怎么见谁都吃醋呢!“何况,他和他叔父想见的人是你!只不过,他与你素无交情?,你又病着,这?才托我帮忙牵个线。
张茂没?有说话,揽着裴妍的手?指无意识的在她的肩头轻轻地上下敲打着。
昏黄的烛火跳跃了几下,将俩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斜斜地映在榻边的墙上。
裴妍没?有打扰他,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手?边绣着蝠纹的被面上。她知道他正在思量。
夜深时分?,万籁俱寂,仿佛时间也跟着凝滞。张茂的手?指顿了顿。
裴妍侧了侧头,低声问?:“见,还是不见?”
“我正病着,怎好主事??他既配合我演了这?出戏,便该奉陪到底。”
裴妍眼底划过一抹失望。
却听他接着道:“他是你的故友,何如由你代为出面?”
“啊?我?”她抬头?,正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你在内室听政这?么久,不想出去练练手?么?”
裴妍直起上半身,惊愕地看着他。
“这?……如何使得??”
“有何不可!”张茂带着她往隐囊下靠了靠,与她分?析道,“司马睿叔侄素来秉行中庸之道,这?次却绕过赵王与东海王来联系我,其中必有难处。你且去探探!我也很想知道,这?对?叔侄想要做什么!”
“你要帮他们?”
“呜,你看着办。”
裴妍心底忐忑起来,双手?撑在他的身上,探究地凝视着他。却见张茂清凌凌的眸子?里除了信任与期待,分?明还含了几分?玩笑,几分?挑衅,仿佛在说,我给你机会了,端看你敢不敢接!
不服输的气性瞬间滋了上来,她咬牙:“好!我去!”
张茂初服毒药,精力不济,几句话后又支撑不住,沉沉睡过去。裴妍从他的房中退出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她独自站在庭中,手?中握着张茂给她的私印,任由晨露沾湿绣鞋。她想起张茂临睡前交代的话司马氏叔侄若真有心,不妨三日后约他们白马寺相?见。你拿这?方私印,且遣丁季去查一查他们的底,也好知己知彼。
裴妍眸光一闪。白马寺是洛阳名?刹,香客如云,最宜掩人耳目。她于是招手?,唤来听雨和容秋,一个带着印信去找丁季,另一个,则带着她的忍冬香囊,去琅琊王府跑一趟。
三日后,白马寺。
雨后初晴,清越的梵经声中,裴妍一身雀梅扁青间色襦裙,举着竹骨伞,踏着满地花雨来到后房禅院,恍如闯入的精灵。
司马睿早已?候在一株樱花树下,一袭素色深衣,腰间悬着她给他的忍冬香囊,见她独自前来,眼中闪过一抹讶异:“张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