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1 / 1)

裴妍咬唇,望着一闪一闪的窗外?,陷入天人交战之中。

“你既要像男子那样上桌执棋,便要放掉闺阁女子的绮思?,做好吃苦头的准备。”张茂并未催她,而是悠悠然?地斜倚着缇几饮茶。

“你可要想好了?。我这里没有红宝玉珠,没有胭脂香丸,更没有闲书玩具,只有枯燥地军务、政务,甚而,你还会听到些阴谋诡计。”

裴妍有些愣怔,张茂是说,他那里,又?苦,又?难,又?无趣?良久,她试探地问:“你想我去吗?”

闻言,张茂抬头看她。

“私心里,我并不希望你来。人在官场,许多事,没那么清白。若遇党争,就是你死我活的修罗场。你一个女儿家,在内宅算算账目,管管仆役婢子,或外?出?与官眷赏玩交游,不比听这些蝇营狗苟强?”

他骨骼分明的指节摩挲着杯口?,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来。

“阿妍,你我好似在一处,但行的从来是不同的事。番僧讲时为?世地为?界,你当真要来到我的世界?”

裴妍回?头看着他,眸中由满满的诧异,到静水流深。

原来他和她,扛的从来不是一个担子!

张茂确实很少胁迫她做什么,然?而他总能?先小人后君子地,把给她的选项加好利弊,摊开来给她看,明明白白的,让她自己选。

他知?道?她现在对权利的渴望,也知?道?她从前吃不得苦,所以他要她在“清醒的累着”,与“糊涂的闲着”之间,谨慎地做好抉择。

落子无悔,选定之后再反悔,便是自己娇气,扛不住这道?重担,也怨不得他了?。

裴妍蹙着柳眉,歪头想了?半晌。终于,似下定了?决心,她给自己也倒了?杯凉茶,碰上张茂的。

“明日,辰时见!”她一口?饮尽,豪情万丈。

既要得,便要舍。这个道?理?她懂。没有人可以躺着把事做成了?她可不想再变回?那个两?眼一抹黑的瞎子了?!

一花一木非所属,眼妒手弱受折磨 一花……

裴妍想起什么, 问张茂:“你白日?饮宴,晚上又来我这,回去还?要理事?”

张茂点头, 今日?事今日?毕。

裴妍赶紧赶人?, 推着他往门外走。

“别杵着了,快回去做事, 想一夜不睡么?”

“阿妍,我身上还?湿着呢!”这回换张茂委屈上了。

是啊!这可怎么办?张茂身量太高, 她那几套男装都不合适。

“听雨?听雨!”裴妍裹上披风, 拉开?槅门, 想叫他去跟外面的部曲要件合身的来。

“阿妍!”张茂来不及阻止。

裴妍前脚踏出房门就傻了眼。

屋外暴雨初歇, 南风混合着潮气席卷而来,撩起她轻薄的裙角。

木质的廊道上一地?狼藉,就见容秋和半夏被两个高头大马的部曲反手扣在背后,嘴里还?塞了帕子?, 好不狼狈。

她俩见到元娘如遇救星, “呜呜”的摇头,却在张茂出来的下一瞬哑了声。

一旁待命的听雨赶紧滚了出来, 状似谦卑地?朝裴妍行礼, 眼神却飘浮地?瞄向她的身后。

看到这出, 裴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怪道没见容秋和半夏呢,合着自己?的左膀右臂,早被人?卸了甲!

于?是刚落下的气性又升了上来,脸色不虞地?瞟向身后:“呵,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张茂些微尴尬地?摸摸鼻子?,理由却冠冕堂皇:“她俩是你府里的武婢翘楚,不试上一试, 如何知道功力如何?如今看来,她们连我手下的三等武卒都打不过。防务这块,阿妍还?得用心。”

他还?有理了?

张茂想描补几句,裴妍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径自绕过他进了屋里,砰地?一声关上了槅门。

张茂苦笑?地?掖了掖湿透的领口。听雨将从别处借来的干披风与?他裹上。两个部曲也很有眼头见识地?放了手。

半夏老老实实地?到张茂跟前请罪。容秋却敷衍地?朝张茂行了一礼,又对听雨哼了一声,随她主?人?一样,径自走了。

听雨赶紧给她求情。却见张茂不以为忤地?挥挥手,裹紧袍子?,带着手下回去了今晚还?得连夜给书房开?个侧门出来。

这一夜,裴妍睡得很不踏实。

起初,她很生气张茂心里有猜疑,便可以一声招呼不打,直接扣了她的人?,来她这里撒酒疯?

可是,她能怎么办?势单力孤,最?能拿得出手的两个部下轻轻松松就被张茂压制。他强势若此,她还?没有蠢到去与?他硬碰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何况,张茂允她进刺史府书房重地?,还?愿意手把手地?教她理事。这样一想,她忽而觉得,今晚的委屈倒也值得。

甚而,她摸摸心口,隐隐地?,竟对他今日?吃醋跋扈的样子?有几分?欢喜原来他这样在意她!原来他平日?里的大度都是装出来的!

张茂说政务无?趣,可他不知道,再无?趣的事,有他陪着,便是最?有意思的事。

裴妍想起从前在家学的时候,若叔祖明日?要讲她喜欢的故事,她也会这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自小是和裴憬一起长?大的。而裴憬是府里出了名的富贵闲人?,除了数算,似乎没什么要紧事可做。她很好奇,张茂也好,叔父也罢,他们平日?里都在忙什么?

想到即将要与?张茂一处共事,从早到晚,一待便是一天,她的脸上就热辣辣的,心头似被奶猫的肉爪挠过,既疼又痒,如蚁啮心细思这些年,哪怕定情后,他亦与?她聚少离多。他总是很忙,忙到裴妍已经可以很快的适应他的每次分?离,忙到她已经习惯捂着伤口自己?去舔。

他来,她迎;他走,她送。她和世上大多数军属一样,似乎已经麻木,连念想一声都是多余。

可是,私心里,每一次午夜梦回,摧心剖肝时,她还?是会疯狂地?想念他,尤其这两年不单单是感情上的。她知道,如今的张茂,还?是她入世的底气。她握住了他,就是握住了凉州半数人?马!

她甚至不觉得羞愧。多年前,她在张家岌岌可危时扶了他一把。如今,轮到张茂来拉她了原来冥冥之中,自有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