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这才注意到,裴妍愣愣地低着头,盯着手里的?帖子不语,似要将上面?铁画银钩的?“元娘芳启”四字抠出个洞来。
“请他?进来。”她听?自己?如?是说。
裴妍没想到,司马毗竟敢来张家寻她。她掩着心口,静静地正坐于席,等着他?。
其时正午,烈日骄阳烘得门口的?廊道撒白一片。
她看到一个穿绀蝶锦袍的?高大身影立在廊下,金线绣成的?山水云纹在日光下若隐若现,宽肩窄腰的?轮廓被玉带勒得分明他?整个人如?一柄出鞘的?宝剑,带着内敛的?锋芒,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容秋和半夏不自觉地挡在她身前。
裴妍却?挥手,让她们退下这里是张茂的?地盘,司马毗素来聪明,不会做以卵击石的?事。
“婚书已?经被我撕了?。”裴妍淡淡地道。
“你果然还是跟了?他?。”司马毗双手负在身后,看了?一圈花厅的?布置,摇头,“我不懂,跟着他?,与跟着我,有什么区别?为何非要执着?”
他?甚至不想过问她是怎么瞒天过海逃出来的?。他?只想知道,那张二郎到底有什么好,让她宁愿违背家门也甘之如?饴?
裴妍想了?想,认真地答道:“我之前,说他?仁恕。你反驳了?我。我后来觉得,确实说错了?。”
她起身,直直行到他?面?前,对上他?的?眼睛,没有半分退让。就听?她沉声道:“我跟着他?,自是因为他?能给我你无法给我的?东西。”
司马毗蹙眉:“你说兵权?”
裴妍嗤笑,摇头:“那是你们男人梦寐以求的?。我要来何用?难道我还能当将军?”
她迎上司马毗不解的?目光,忽而莞尔,似是自嘲:“说不好是什么。大抵,是那份自在吧。”
“自,在?”司马毗缓缓咀嚼着她的?话,眼里有一瞬的?迷惘。
“我与他?相?识多年,他?从没有强迫我做过什么。我想要的?,他?会尽量满足。我不想要的?,他?也不会勉强。”裴妍转身,直视司马毗,“你可能做到?”
司马毗深深地看向裴妍,眼里闪过一抹歉意,一抹了?然。诚然,他?做不到!他?之前甚至鄙夷张茂的?谦卑。自古夫尊妻卑,哪有丈夫无法规制妻子,任她随心所欲的?!
他?低头,入目就是裴妍闪着欢喜与悸动的?眸子,似一汪春水,盈盈泛着暖意可惜,这份欢喜,这份悸动,不是对着他?的?!
司马毗攥紧负于身后的?手,眼睛忽而疼得睁不开来。
阿母说,得不到的?,何如?放手,缘尽之后,犹有念想。
既然他?做不到,既然张茂可以……
良久,一张赤红的?婚启放于案台之上。“阿母让我给你的?。”
裴妍打开,原来下月初六,他?大婚。
“我只希望,你不要来!”
裴妍却?忽而笑起来,仿若三月春桃初绽,带着久违的?明媚:“这个你大可放心。东海王府我是铁定不会去的?。毕竟我还是裴家人。裴渺是我族姑,按制,我要去她家送嫁的?。”
“倒忘了?这茬。”司马毗面?上挤出一丝苦笑。
“对了?,”裴妍想起什么,自袖囊中掏出一方?锦盒,正是当初他?给她讨好程太妃的?那个,结果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她就被张茂救了?出来。
“这珠子,我用不上了?,还是给裴渺嵌冠子吧。”
“呵,”司马毗却?冷了?脸,嫌弃地撇过头去,“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他?看着裴妍,沉声道:“我母亲没有女儿,你既与我……母亲好一场,这个,便当是她送与你的?添妆了?。”
见他?态度坚决。裴妍无法,只好暂且收下。暗地里却?想着,婚礼那天,她也得另寻样宝贝与裴渺添妆,也算还了?这份人情。
该讲的?已?经讲完,该交割的?也已?交割,是分别的?时候了?。
司马毗再次贪婪的?朝裴妍深深地看了?一眼,终于,转身向外走去。
“阿毗!”裴妍突然高声叫住他?。
司马毗只觉浑身血液逆流,心里忽而翻腾起一股不切实际的?奢望,好似枯木逢春,久旱遇霖。
他?立即回身,却?听?裴妍急急问道:“九年前,楚王是怎么死的??”
她突然想起,那时候司马毗已?经十四岁了?,总比她知道得多吧!
司马毗只觉一腔热血霎时变凉。
裴妍犹不自觉,上前一步,杏花眼里满是求索:“那时我还小,很?多事都不明白。可你不是九岁就帮你阿耶理事了?么?肯定知道很?多内情,对不?”
“楚王到底有没有罪?真是娘娘设计的?他??我阿叔有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那个常山王突然回京,会不会报复我家?”
这等宫闱密辛,非自己?人不得说。他?们已?然桥归桥路归路了?,如?何有立场谈论这些?
他?答是不答?
司马毗扶额,只觉额角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犯疼。
冤孽。他?听?到心里一个声音在说。
……
人找人,狗找狗。
东海王甫一出狱,来不及慰藉为他?担惊受怕的?妻儿老小,亦没与底下幕僚商量,回家沐浴更衣后便赶紧带着厚礼,赴赵王府请罪。一副吓破了?胆的?模样。
入府后,他?一口一个“叔父仁义”,闭着眼称颂赵王“勋冠群僚,国之柱石”,又奉承一旁的?孙秀有“萧曹之勋,韦平之重”,直把司马伦与孙秀这两个庸才哄得眉开眼笑。
本来嘛,赵王跟东海王之间就没有什么利害纠葛,甚而因着二人同是帝室疏族,还颇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情。要不是齐王硬逮着证据要赵王严惩,他?也不会拿东海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