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会觑了眼老父阴沉的脸色, 不敢再撩虎须,嗫嚅着道?:“这个不行, 另一个给我也好。”
“那?得问过太?原王氏!”
孙会浓黑的八字眉瞬间又拧了起来, 大?叫道?:“凉州那?头你怕, 太?原王氏有?什么?你也怕!我们冒了那?么大?风险跟着大?王起事,到头来连个像样的女人都捞不着,何苦来!”他一屁股胡坐在地上,也不管身后老子气得喘不上气来。
孙秀真想提剑砍了这孽畜, 敢情他起事就为了得到几个女人?
不过到底是自己的独子,看着赖在地上兀自气鼓鼓的儿子,孙秀一时又有?些心软。想想儿子也老大?不小了, 到现在连个像样的亲事都没说成,确实有?些窝囊。他难得压了火气,软声道?:“阿耶就你一个儿子,能?亏了你?裴家再大?,能?大?过皇家?吾儿与其招惹她们,不若尚主!”
圣上嫡亲的儿子只有?一个,就是太?子,已经死了。女儿却有?好几个,但是正当年而未成亲的却只有?一个河东公主司马荣华。
“你是说贾南风的女儿?”
见儿子投来狐疑的目光,孙秀抹了把八字胡,瘦削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地笑:“自然!贾南风虽被废,但她女儿尊号尚在。吾儿志勇无双,尚主正相?宜!”
想起河东公主那?张酷似其父的柿饼脸,和传自她母亲的矮胖身材,孙会只觉泄气,顾左右而言他道?:“我们刚废了贾南风,屠了贾家人,公主肯嫁我?”
“哼,这哪里?由得她!”
孙会却依旧不情不愿。
孙秀当然知道?儿子的性子,怕他不依,赶紧安抚道?:“你只管当了这驸马都尉,其他女人,但凡你想要?,我都依你!”不等孙会开口,又补充一句:“只不许是裴家那?两个不好惹的!”
孙会刚亮起的绿豆眼又暗了下去,原还想既娶了公主,又纳了裴家女郎来着。不过老爷子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他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罢了,京城佳人何其多也,没了裴家二女,总还有?其他人家!
他朝父亲拱拱手?道?:“如此,便听阿耶的!”心底却在盘算着,今晚搞哪家女人好?记得石崇有?个美妾,叫绿珠的?一想起女人,这厮浑身来了精神,匆匆找了借口,回去寻自己的猪朋狗友商讨对策去了。
不多久,坊间便传来石崇爱妾绿珠被逼跳楼身死,石崇被拉去东市除以极刑的消息。石家上下但凡在京的亲眷尽皆问斩,珍宝、财货、田宅、奴仆悉数被抄。曾经富可敌国的石家,就此落幕!
而这,仅仅是开始……
阴云若枯萎的芦絮乌压压地堆积在洛阳城头。午后的阳光撕裂开一侧云层,斑驳而下,偶有?一点金光洒在立屏后的裴妍脸上。
她揉揉湿润的眼角,任身后的容秋给她扎上素纱头绳。自晨起至今,她尚未洗漱,与府里?众人一样,蓬头垢面。
如今情状,无论是郎君还是女眷,都不敢再回各自住处,只敢聚在前院的几间厢房里?,有?事也好互相?照应。
裴頠身死,阖府被围,京城这情状,谁也不知后续会发生什么。
下人来报,府里?可供白事用的麻布不多了。冷静下来的王夫人和小郭氏商量一番,命身边仆从将此前用来裁做蚊帐的素纱撕条,仆役领了系在腰上权当戴孝。又命贴身婢子清点随身细软,以备不时之需。
府里?有?王夫人与郭夫人坐镇,一切按章程行事,也算有?条不紊,仆婢们见主家如此,悬着的心先就放了一半。
张刺史府,前院书房的灯烛亮了整整一宿。张寔的妻子贾蓁看不过去,亲自下厨做了可口的鲜汤小菜,命仆婢送去前院。
婢女们脚步匆忙地自廊下穿行而过,到二门时,却被戒备森严的部曲远远地打?发了回去吃食也由他们转交。
书房内,张寔熬了一宿,侧卧于榻,下首幕僚亦有?力竭之态。然而在座无一人敢回去休息如今朝中?情势万变,危急存亡之秋,岂敢掉以轻心?
听雨陪侍末座,刚说完裴家近况,就听外面有部曲来报,言宫中?密探传信,张司空与裴侍中?被害,张华的长子张韪亦被赐死,司空府被查抄。只钜鹿郡公府依然围而不剿,不知朝廷下一步动作?。
这消息如同水入油锅,令在座大?惊。
听雨先就坐不住,下意识看向上首的张寔,只见他眉头拧成川字张华与裴頠和他们安定张氏私交甚笃,可谓荣辱与共。如今这二位双双遇害,对他们家而言实在是祸事。
想不到赵王如此狠绝阴毒,竟比贾后更甚!
张相?与裴侍中?皆是朝里?公认的贤人,他竟半分余地不给。想到赵王手?下的孙秀与自家的纠葛,张寔更是恨得牙痒,心知此事必有?他推波助澜。
父亲张轨与司空张华曾有?约定,若一方有?难,另一方必设法护其一脉。如今司空府被抄,张华的长子亦被赐死,已无法挽回,好在张华的次子张祎出?任地方,不在京中?。
张寔不敢耽搁,命左右:“速去信彦仲(张祎字),告知京中?事,另调一队精壮,护其西行。”
手?下自领命而去。
听雨心中?惊涛骇浪,张司空如何他无暇过问,但裴侍中?却是旧主,更是裴元娘的叔父。“大?郎,未知巨鹿郡公府……”
张寔抬手?,打?断他:“裴家那?里?,我会请人出?面。最迟明日,便有?消息。”
听雨一愣,暗忖:听刚才幕僚们谈起,赵王连齐王的面子都不给,显然是个刚愎自用的混不吝,又有?哪个中?人有?这么大?面子,可以劝动赵王赦了巨鹿郡公府?
然而,未等张大?郎这头来消息,却有?胡饼店的私兵求见。来的部曲名唤丁季,是张茂手?下的队副,一身褐衣短打?,做市井小民的扮相?。
见到听雨,他无暇客套,直截了当地传裴妍的令:“元娘有?命,叫我等设法助其家人出?府。”
听雨深吸口气,并未感到十分诧异,毕竟赵王灭张家在先,难保不会对裴家动手?。只是,想起张大?郎方才所言,他沉吟了会,到底站在张寔那?边,道?:“且让容秋稳住元娘,大?郎那?里?自有?后手?,请她稍安勿躁。”
丁季犹疑:“可是二郎有?令,让我等以元娘为尊。”
听雨自然记得张茂的话。但在这紧要?关头,一边是成熟稳重的张大?郎,一边是从未主过事的裴元娘,他私心里?自然更信服前者。“大?郎说最迟明日便会来消息。你我便劝元娘等上一日,若事不成,另行决断不迟。”
丁季觉得有?理,赶紧回去联系容秋。
时值正午,天色却不见好转,斑驳浓厚的黑云如一张湿透的幕布,将整个皇城牢牢地笼罩其中?。
含章殿外,桂树枝丫暗影乱颤,印在乌木十字窗棱上,好似群魔乱舞。
赵王抿着唇角,一脸凝肃地坐在上首,吊稍眼里?精光暗藏,牢牢地盯着堂下。
挚虞正襟危坐,手?上的五十根蓍草分了又分。终于,六次之后收卦。
赵王身子往前微探,试探着问:“如何?”
“不好。”挚虞摇头。
“竟是下下卦?”
挚虞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不紧不慢道?:“阴阳相?转,尚有?动爻,可趋吉避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