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王氏一眼,当?初太子和太子妃可是说和离就和离,说毁婚就毁婚的?。
王氏当?然明白小郭氏那一眼的?含义,这让她心气很是不顺。作为琅琊王氏族长家的?嫡女,她对家里还是极度信任的?。她不欲理会这个混不吝的?嫂子,干脆转了一面,闭目养神。
小郭氏却忍不住对王夫人道:“除了本家和外家,裴妃那里,最好也告知一声。她兴许有办法。”
王夫人却双目微阖,只作未闻。
小郭氏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也是,如今阖府被围,她们上哪儿告知东海王府?
何况,她女儿跟人家东海王世子已然解除婚约了,裴妃如今只是与他?家私交甚好的?一个族姐而?已。平日大家走动得勤些也就罢了,如今生死?关头,人家凭什么?冒着家门倾覆的?风险来帮你??
小郭氏讨了个没趣,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多问?,只好跟着坐下等?消息。
墨云滚滚,如潜在海底的?礁石,随着时明时暗的?闪电在空中撕扯出诡异多变的?形态。疾风吹花了府门前的?宫灯,钜鹿郡公府的?牌匾隐在晦暗的?夜色中。
雕花的?朱门紧闭,石阶前,裴家的?三位郎君正领着诸部曲与门口的?兵士对峙。
裴憬虽然年长,但历事?不多,真正主事?的?还是裴崇。
尽管裴崇一样惶惑震悚,但是父亲不在,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门内是他?的?母亲妻子妹妹,他?断不能让这些荒怆武将?冲撞了她们,让家门受辱。
裴崇再次厉声质问?打头的?武将?:“究竟何人派尔等?前来?钜鹿郡公府门前岂容放肆!”
然而?,不管他?问?多少遍,那个打头的?将?领却一味地避在甲士之后,不肯上前相见,甚至不敢自报家门,只命手下围而?不攻。
裴崇的?心沉到?谷底,这么?围着,外面的?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消息传不出去,探不着底,摸不着边,最是磨人。
“欺人太甚!”裴该手扶利剑,就要出去与那打头的?校尉理论。曾几何时,他?这个皇后女婿、驸马都?尉到?哪里都?被人追捧着,何曾尝过囚徒的?滋味?
裴崇和裴憬赶紧拦住他?。对方人多势众,又全副武装,即便是裴府部曲众多,也不敢与朝廷的?军士硬碰硬。
何况,如今形势不明,怎可贸然起冲突?
“阿弟忘了阿耶的?嘱托?”裴崇小声提醒裴该。
裴頠临出门前,特地派小厮传话与长子,命他?和兄弟们“静观其变,守身惜命”。
想到?父亲的?话,裴该才?算冷静下来。
裴崇和裴憬这才?渐渐松开手。
黑压压的?甲士将?钜鹿郡公府围得水泄不通。
裴憬抬头看了眼远处琉璃金瓦的?皇城阙楼,担忧道:“不晓得阿叔如何了?”
回答他?的?只有门外战马的?嘶鸣,和他?身后小声议论的?部曲奴仆。
没有人知道如今郎主在哪里,以及,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树倒猢狲不及散,一朝天子一朝臣 树倒……
暗夜无极, 晦暗的宫灯映照在宫门的铜把手上。
狭长的甬道?上站满了昼警夕惕的兵士,曾经穿梭不已的宫娥黄门,似乎一夜之间被肃得干净, 地面来?不及清洗, 浓重的血痕凝成淤块,在蒸腾而出的水汽里散发着浓烈的腥气。
“逸民?逸民!”裴頠在一阵剧痛中转醒。他?勉强睁开眼,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张华焦灼地脸正悬于?他?的上方。
他?捂住犹自钝痛的后?脑缓缓坐起, 待适应黑暗后?, 才看清, 原来?他?正身处一间空荡的宫室内, 门窗紧闭,不见光亮,身下凉意袭人?,自己正坐在冰凉的地砖上。
方才是张华在推他?。
只见张华进?贤冠歪斜, 鬓发散乱, 玄底赤边的朝服外袍似被撕扯过,凌乱地套在他?瘦削的身上。
他?在张华的搀扶下, 极为艰难地挪到柱子边靠着, 环视四周, 不见来?人?,门窗早被人?封死,门口有军士来?回巡逻的走动声。
“娘娘呢?”他?没有问?张华缘何在此,而是第一时间问?起贾后?。
张华叹了口气, 摇头不语。
裴頠自知,贾后?怕是与自家差不多,皆是凶多吉少。
昨夜, 他?得宫中宣召后?,匆匆随黄门入宫,刚进?宫门,却被一队军士围住。他?知大事不妙,却仍抱着一丝希望,要求面见天子。
谁知,对方将领突然?朝自己身后?使了一个眼色,他?只觉后?颈一痛,便失去了知觉,再醒来?时,他?已躺在这暗无天日的旧殿之中。
幕后?黑手是谁?他?看向身边的张华,心里已有猜测。
张华表情凝重,只幽幽说了两个字:“赵王。”
果?然?!
外面雷声阵阵,刺眼的电光犹如坟前的鬼火,透过轻薄的窗纸打在二人?苍白的脸上,更衬得两位曾经的权臣面无血色。
“太子薨,诸侯乱。臣不臣,国不国!”张华倚柱长叹,眼底老泪纵横,清辉不复。
事已至此,凭他?再能耐,也无力回天。
裴頠与张华虽一个出身世家,一个出身寒门,但入仕以?来?,俩人?一直私交甚笃。
裴頠知道?,张华这些年,背负着皇后?佞臣的骂名,实则小心翼翼地守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国,尽己所能地平衡宗室、外戚、士族。不成想,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裴頠无奈摇头,他?又何尝不是呢?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长年累月为政事操劳,握笔的指节处结了一层厚茧,未过不惑,却已鬓染白霜。
回想他?的前半生,没有似别家士族浪荡子那样,将光阴耗在声色犬马中,而是无一刻不在为这个家国筹谋,到头来?,他?却沦为了宗室与外戚相?争的筏子。
裴頠无力地仰靠在身后?斑驳的梁柱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灰败,前尘过往,如走马观灯般,自眼前匆匆掠过出身高门,少年成名,联姻外戚,袭爵封公?,手握权柄,纵横捭阖,左右逢源,位极人?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