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点了点头。
陶陶从未把这番话放在心里,事实上,她一直觉得自己跟三爷说的许多话都是闹着玩的,谁也没当真,却不知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罢了。
总的来说,陶陶的南下之旅过得舒服又充实,在船上跟子萱笑笑闹闹,也不觉无聊,中途泊船的时候,上岸去跟着三爷到处逛,领略了许多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让陶陶头一次觉得三爷这个人看似古板,却是个相当有生活情趣的人。
陶陶一开始还以为他会带着她们去吃那些当地有名儿的馆子呢,那些大馆子往往卖的就是个名声,真想吃地道的当地菜,还是得去街边巷尾的苍蝇馆子。
现代的时候,陶陶出去旅游最讨厌的就是去人山人海的景点,或者什么远近驰名的饭馆酒楼,她喜欢去当地人住的老街区,越老旧的地方越喜欢逛,她觉得只有那样的地方,才能领略到真正的当地风俗,逛累了就随便找个小馆子或吃碗面条或一碗云吞,有时也可能买俩烧饼就把饭解决了。
所以,她一直觉得柳大娘做的菜比晋王府那个牛气哄哄的厨子做的好吃数倍不止,那些过分精致的饭菜反而失去了本味,还不如柳大娘蒸的野菜猪油馅儿的包子好吃呢。
当然,这些话她是绝不会跟七爷说的,七爷这人讲究太多,也难怪,出身帝王家,一落地就比世上所有人都金贵,还生的这么好看,自然不一样。
陶陶仔细研究过,想从七爷身上找到哪怕一丝丝的缺点,以达到自己心理上的某种平衡,结果异常失望,那个男人身上竟然找不出一丁点儿的缺点。
跟如此完美的男人朝夕相处,陶陶的心情异常复杂,心里既有嫉妒,又觉得蛮幸运,再说,那男人对自己这么好,就算她是白眼狼,面对这样的男人,也不好挑剔什么了,更何况人吗是感情的动物,尤其女人,她不信一见钟情却架不住日久生情,哪怕不是爱情也有亲情。
在陶陶心里,这个世界最亲的人,不是她的死鬼姐姐陶大妮而是七爷,陶大妮自己一面都没见过,更没有什么接触,而七爷却朝夕相处。
她们之间将来会发展到那一步,陶陶自己都不知道,她也不想费这个脑子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感情的事儿变数太多太大,不是能未雨绸缪的东西。
想远了,拉回来说现在,总之出来之前陶陶做梦也想不到三爷是这样接地气的人,虽然他在府里弄了块地儿,跟个农夫一样耕种,陶陶却觉得这种行为是作秀,专门做了样子给皇上看的,用以证明他并无争位之心。
不管是谁,只要做上金殿上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就会变得异常敏感,也会格外多疑,哪怕夫妻父子之间也会生嫌隙。
而皇上之所以喜欢别人称他万岁,就是因为没有一个皇上在活着的时候,会相信自己连一百岁都活不了,事实上,就历史而言,能活到五十以上的皇上都没几个,活到七八十的就更少了,过百根本不可能,一万岁纯粹是自己蒙自己呢。
不管怎么说,只要在位的皇上对所有人都有深深的戒心,哪怕儿子也得知道避嫌,而无数历史事实告诉陶陶,越是韬光隐晦,看上去不可能的人,往往野心最大,心机最深。
三爷所有的行动,都让陶陶认定,这个看上去淡泊名利的秦王殿下,对皇位只怕势在必得,所以,陶陶跟三爷接触的时候,虽近却不亲,就是因为陶陶觉得他的心机城府太深,有些莫名的惧怕跟戒心。
这是人下意思回避风险的反应,但这一趟南下却让陶陶对秦王有极大的改观,也亲了许多,而且,三爷对她并没有严加管束,出了京反倒跟变了个人似的,对她沿途做买卖的事儿,不仅未说什么,还特意派了潘铎帮她。
潘铎本来就是南边人,又极能干,人头也熟,还没到地儿呢,陶陶带来的陶器就卖了个精光,还签了一大摞订单,均付了定钱,潘铎还异常胆大的把陶陶的订单书信夹在了三爷的加急奏折中,叫人送回了京城。
对于潘铎这样的胆大包天的行为,陶陶一开始还有些怕,偷偷观望了两天三爷的脸色,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才放了心。
不过,三爷的好脾气一到了南边就没了,船一泊,就匆匆上岸,回来的时候脸色更是难看,陶陶见这情形,也格外乖巧,不再到处瞎逛,也就子萱这位大小姐玩疯了,只要船一停,就跑没影了,哪怕陶陶不去她也得去,后来到了织造府住下之后,更是连人影都逮不着了,反倒是陶陶不怎么出去,便出去也不会逛太晚,三爷回来的时候必能看见她。
陶陶端了茶盘子进来,见三爷正来回踱步,脸色难看之极,这几天几乎一回来就如此,她已经见怪不怪了,陶陶把手里的茶盘子放到炕桌上,端起茶碗,递到他手边。
三爷脸色略缓了缓,接过喝了一口,就放到了桌案上。
陶陶忍不住道:“您就是再生气也不能不吃不喝啊,您不总跟我说,身子是自己的吗,当保养才是,一生气就耽搁饮食,吃亏的可是您自己的身子,若是病了什么事都干不成了。”
三爷叹了口气:“哪里吃的下,朝廷每年那么多俸禄养的不是官是一群饿狼,良心都被狗吃了,今年一开春,南边各州府一再上奏,要治河的银子,父皇着户部拨了整整一百万两银子用于此项,上个月各州府的官员还纷纷上奏表功,说自己所辖之地修了多少多少里河堤,固若金汤,能保数年无水患之灾,父皇大喜,让吏部逐一表彰,可实际呢,哪有什么新修的河堤,不过就修了两三里用来应付查验罢了,便这两三里也都是偷工减料,我私下问过那些修筑河提的河工,外头瞧着像样,底下却都是碎石掺着稻草的麻包,糊弄人的,这样的河提,别说大水,便是两场大雨都禁不住,这些混账私吞了治河银子,却还有脸上奏表功,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死不足惜,当官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发财不成,老百姓的死活难道就不顾了吗。”
陶陶:“当官若不为了发财,谁干这个受累不讨好的差事儿啊。”
三爷:“胡说八道,照你说,当官反倒是一条生财之路了。”
陶陶:“可不是吗,您想想当官的无非就两种人,一种是世家子弟官宦之家的子孙,受了祖宗余荫进的官场,这样的人出身富贵,家大业大,越是从小就富贵的人,越是害怕有一天这富贵没了,所以一大家子努力的目标就是如何维系住现在的富贵,或者在现在的富贵基础上更上层楼,这样的人当了官,纵然不为了搂银子也要拉拢人心,扩充家族势力,有些事儿睁只眼闭只眼的过去,之于他们只有好吃没有坏处,而那些十年寒窗一朝显贵的寒门子弟,就更得贪了,之所以如此发愤图强的读书,不就是穷日子过怕了吗,一旦金榜题名当了官,一准是个贪官,以前日子越苦,贪的越多,因为这样的人从骨子里缺少安全感,得用银子来填,再有,要升迁送礼打点,没银子怎么行。”
三爷脸色沉沉:“难道他们没有俸禄吗。”
陶陶嗤一声乐了:“朝廷的俸禄才有多少啊,不说底下这些官,就是您一年的俸禄应该算多的吧,够使唤吗,若没有外头的进项填补,只怕每年的年关也难过呢。”
三爷沉默良久,不得不说这丫头的话真有几分道理,不过,心里还是忍不住生气:“莫非天下就没一个清官了。”
陶陶:“当然有,只不过凤毛麟角。”见三爷眉头紧锁 陶陶又道:“其实您也不必为这些烦恼,我倒觉得有能力的贪官比那些无能的清官要好的多……”
第62章
三爷挑挑眉,这丫头的话初听真是极荒唐,可仔细一琢磨却又觉得有些道理,自己虽恨贪官,却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莫说当官就是他治下如此之严,手下的奴才也短不了偷手,只要不耽搁正经差事,自己不一样让他们过去了吗,这便是利与弊的权衡了,贪乃人之天性,就算自己也一样,别看这有年纪不大,有时候说的话,却蕴含着最实在理儿,这或许跟她出身市井有关。
给这丫头一说三爷满心的气倒消了不少,坐下来看了她一眼:“依着你说,就由着这些贪官贪朝廷的治河银子不成,他们修筑的堤坝,莫说洪水就是下几场大雨都禁不住,眼看秋汛既至,若平安过去汛期还罢了,若过不去,洪水一来,这淮河两岸立刻就会化作汪洋,这数十万的老百姓只怕都要葬身鱼腹,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家不成家,心里不会恨贪官,恨的是朝廷,若失了民心,岂非大祸。”
第71节
陶陶:“只怕三爷忧虑的还有江南每年上缴户部的税银吧。”
三爷伸出指头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小脑袋瓜里除了银子还能惦记什么?”
陶陶撇撇嘴:“没银子就没吃的,没吃的就活不了命,所以银子是保命的根本,谁要说脑子里不惦记银子,一准是假话。”说着还不忘拍马屁:“当然,我说的是像我这样的俗人,三爷这样的佛爷已经快成神仙了,这些身外俗物自然不想了。”
三爷嗤一声笑了:“你这话可说差了,谁说我是佛爷,我可也不是什么神仙,佛爷跟神仙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可是个凡人,也是俗人,跟你这丫头一样。”
陶陶心说你的确是俗人,大大的俗人,只不过你心里惦记的不是银子,而是金銮殿上的龙椅,所图的也不是一时一刻的富贵安逸,而是这万里锦绣河山。
给这丫头一打岔,三爷心情好了许多,也没刚那么焦躁愤怒,喝了两口茶沉思半晌道:“若你是我,该如何?”
陶陶歪着头想了想:“若我是三爷才不把自己难成这样呢,我是爷,是领了皇差的钦差,出了京老子最大,怕谁啊,谁得罪了老子,就咔嚓砍了了事。”
三爷摇头:“胡说八道,父皇心忧江南百姓,方把这巡视河防的差事交给我,若如此胡为,岂非辜负了父皇的信任,且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陶陶呵呵笑道:“那个我说笑的啦,虽是说笑却也可以使唤使唤,这些当官的明知道您来江南是领了皇差巡视河防的,却依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欺上瞒下挤兑您,莫不是依仗着一个心态法不责众,江南的官从上到下有多少,不说都是贪官也差不多,就算先头是清官,来了江南也只剩下一条路了,不同流合污就是死路,别人都贪你不贪,不把你弄死,大家都没好处,有道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弄点儿脏水往你身上一拨,看你还能活几天儿,不仅自己全家甚至九族都会跟着受牵连,到时候菜市口一推,全家砍了脑袋,纵然有冤也只能找阎王爷说去了。”
三爷:“你的意思这江南官场就是水泼不进了,纵朝廷也不能辖制,只能任由他们如此。”
陶陶:“由着他们自然不成,银子都让他们贪了,朝廷喝西北风去啊,朝廷得养着满朝文武,亲贵大臣,就是万岁爷也少不了银子啊,万岁爷住的紫禁城隔上几年就得修缮修缮吧,避暑的西苑,弄个心怡的亭台轩馆,瞧那位娘娘顺眼了,多赏几样首饰衣裳料子,哪一样不要钱,故此,这贪墨之风虽不可能禁绝,但也要不能助长其势 ,三爷爷不需着急生气,只需捡着领头的大贪官杀他几个,抄家灭族,杀一儆百,底下的自然就怕了,而且这些大贪官必然家资丰厚,别说一百万两治河银子,就是一千万两只怕也不愁了,如此,既有银子重修河堤坝,以防秋汛,又能把皇上交给您的差事完成的漂漂亮亮,体现了您卓绝的能力同时又让皇上知道了您的忧国爱民之心,最要紧您还得了民心,江南的老百姓知道巡河防的钦差大人就是三爷您,必回心存感恩,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陶陶说的太过得意,都忘了以自己的身份,说这些实在不妥,等到说完了见三爷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看,才回过味来,急忙咳嗽了一声:“我 ,我就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当不得真,那个,我哪儿还有点儿账要算,先回屋了。”撂下话转身跑了。
潘铎进来见三爷脸上带着些许笑意,不禁愣了愣,心说刚主子回来的时候,气的可不轻,脸色难看非常,江南这些当官的一个赛一个的精明,在官场混的年头长了,都成了官油子,面儿上恭敬万分,底下该怎么干还怎么干,拿准了爷不会把他们如何,说起来这江南的官场还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这么多年皇上几次三番要肃清,都因牵连甚广而作罢,如今就更难动了,主子这样手段的人,也束手无策。
三爷见他进来道:“你叫周胜把那些罪证呈上来我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