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只知秦艽是众人艳羡的天道宠儿,根骨天赋极佳,又师承九界大名鼎鼎的摇光道君,生来就是那站在云端的人物,与我等挣扎在仙途九死一生的普通修士自是不同,却是不知这高处不胜寒呐!她入魔时要一剑斩下的同门可不止是她师妹,还是摇光道君的关门弟子,这其中的恩怨情仇我却是略知一二!”

不知书生见台下一片哗然,卖够了关子,这才得意的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不急不徐的接道:

“这秦艽出生便是天之骄子,顶着摇光道君亲传的名头,还是唯一承袭无情剑意的弟子,别人求不得的机缘宝物在她看来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俗物罢了,又因资质出众在整个门派那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的人物。这突然师父收进了一个样样不如她的师妹,不止分了师父的独宠,还因为容颜娇美性情活泼可爱,引得门派上下无不疼爱这个新来的小师妹,而秦艽性格孤傲从不与人亲近,同门师兄妹偏心还不打紧,这一看师父也独宠小师妹了,那自然心生妒意,便急于求成的偷习禁书,修行突飞猛进,只想着在门派大比中狠狠打师妹的脸,却没想到师妹也实力不俗,力战不下,不免心魔顿生起了杀意,这才没压制住体内的魔气被当众揭穿。这就叫啊·····”

书生故意吊起了一口气,半响才接上下一句:

“时也命也!昔日的天之骄子也落得个如今人人喊打的下场·····”

台下人群一阵唏嘘,这其中有多少真意倒也未必,总在高空中悬挂的月,等有一天跌入污泥,一直仰望的人也多不会吝啬高高在上的说一句可惜的。

而至于这月是不是真的蒙尘,又有谁当真在意呢?

秦芥匆忙赶回门派的时候,却连天庚峰山门都进不去。

又急急的赶去求见掌门,少年风尘仆仆的狼狈,也只得了个闭门不见。秦芥在大殿跪了许久,才终于被看不过眼的采萍道人带着去见了掌门,议事堂众峰长老皆齐整,连一向独来独往的摇光道君都在,秦芥一看便知是在商议对师姐的处置,便立刻想要去跪求掌门不要交出师姐,却被采萍道人一手按住,只递给了秦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我们商议门中大事,阗兮峰主你带个小辈来这是何意?”

已有不满的长老语带嘲意的质问,如今因为天庚峰使整个决云派蒙羞,看到采萍道人又带个天庚峰弟子来,自是没好气。采萍道人却只柔柔一笑,并未动气:

“我见秦芥为同门一腔赤忱之心,他又一向与秦艽交好,才入世历练归来便骤闻此噩耗,实在不忍见他长跪不起,便带进来了,也免其他弟子看见觉得我们有株连之意。”

那之前发话的长老只哼了一声,见采萍道人这决意维护的模样,也便不再多言。

掌门一脸病容的看着一众长老,对这些细枝末节的矛盾已无力去调和,秦艽在门派大比上当众入魔这件事无疑对他打击颇大。

“人肯定是不可能交出去的。我决云派的人犯了错,那也该用我门内刑罚,关那群外人什么事?若就这样把人交出去,那我这个掌门的位置也可以让贤了!”

开口先下了定夺,其实众人也都知是不可能交人的,而且秦艽即使入魔,那一身极佳的根骨造诣也难免被一些心怀不轨的人觊觎,只还需要商议怎样的做法才可堵悠悠众口,否则决云派的声望必将大受影响,一时诸长老众说纷纭,却也难有个两全的法子。崆峒子见状扬了扬拂尘:

“我有个老友是伏龙寺的菩提老祖道空,他与秦艽一向投缘,听闻此事十分痛惜,愿收秦艽为亲传弟子。我们也算是看着当年那个小丫头一天天长大的,如今她道心有损心魔丛生,我们作为长辈也不无责任,不若就废去修为就此入佛门,禅修最重修心,相信其他人也挑不了什么错处,诸位看这般如何?”

“这倒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掌门抚着胡须认真思索了一下,伏龙寺一向出世,此次能伸出援手也的确是秦艽那丫头的机缘,正准备做下决定却听一声冷冷的反对,竟是一直沉默不语的青玄:

“不可。我的徒弟犯了错自然也是由我来处置,尚轮不到外人插手。秦艽魔气缠身,偏又天生道骨,为避免她有朝一日为祸苍生,我自今日起将她封于暇塔内,落天庚峰,我作为师父亦有教导不利之过,理应同罚,自请闭峰。”

众人顿时一阵静默,皆未想到青玄居然是一点也不肯徇私的。这暇塔睚塔乃古修仙时代遗留下的大阵法器,聚阵为塔,一塔伏魔,一塔锁仙,即便是大能被收入塔中也只能弃了一身修为躯壳再入六道轮回方才脱困,否则只能被困永生永世不得解脱。而玄青居然能得如此传说中的神物,一时竟不知是该感叹他的逆天气运,还是他对亲传徒弟也毫不容情的铁石心肠。

秦芥虽不知暇塔是何物,但看众人一致同情惋惜的神情,自是明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立即跪地重重的磕头求情,希望能求得一线转机。若师姐去了伏龙寺,虽日后怕是难得一见,但时日尚久总能寻到机会的;而师姐若被封在天庚峰,那暇塔怕是凶险死生难料,虽近在咫尺却只如天人永隔,秦芥只恨摇光如此狠绝无情,也恨自己如今修为低微无法带师姐逃走·······

一个微不足道的弟子的哭求并不能改变什么,秦芥神思不属的抬头环顾这些高高在上的轻易就判决师姐有罪的仙人们,踉跄无力的走向殿门。明明已经脱下那层卑贱丑陋的怪物皮囊,那熟悉的卑微绝望又如潮水般倾轧,恨意和怒极的暴戾在胸腔翻涌搅动,秦芥第一次生出如此强烈的对力量的渴求:

连带师姐逃走都做不到的自己,曾经居然还妄想能永远和师姐在一起?

简直天真得可笑······

灵台一阵阵欲裂的痛,摊开手一丝若有若无的黑线已从掌心蔓延开来,秦芥眸色幽暗晦涩。这些修为高深的人修们,满嘴的道德仁义,却又如此随意的将别人视若珍宝的东西折辱践踏,还要等着看你去向他们哭求哀告,再施以傲慢的怜悯,

伪善至极!!!

采萍道人心有不忍的看着怔怔仿佛失了魂一样远去的少年,虽自己也是想力保下秦艽,但掌门是不可能反对摇光的决定的。

此事已成定局。

第九章

秦艽抬起头环顾这一场为她而举行的“盛会”

被捆仙索束缚得动弹不得,跪在曾经彻夜练剑的试剑台上,眼前是痛心疾首的历数自己数条罪状的掌门,一场声势浩大众目睽睽之下的审判。一朝之间仿佛所有人都与自己相熟,所有人都是深受欺压迫害的苦主,一个个的跳出来细数她的不可饶恕,还要痛惜几句她的堕落,她便是千刀万剐神魂投入炼狱不得超生的穷凶极恶的大魔。

秦艽突然觉得这一切荒诞又可笑,

这甚至算不得是什么审判,只是一出众望所归的表演罢了,自己无可辩,也无须辩,没人真的在意这真相,他们只是在进行一场“伏魔”的狂欢。

“我无罪。”

秦艽抬头定定的看向眼前这个从未真正认识的师尊,明明依旧是熟悉的眉眼,却只让秦艽有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出口是坚定的斩钉截铁:

“弟、子、无、罪。”

顿时周围一片哗然,而被秦艽目光锁定的摇光却只微微一怔,表情依然静若止水,高高在上的睨视着已插翅难飞的秦艽,眼神清醒而克制,只目光相触时,带出一瞬极细微的喑哑:

“决云派弟子秦艽,道心失守,心魔缠身,意图残害同门,罪不可赦。但念其有意悔改,故死罪可免,特赦流放伏魔暇塔,永世不出,以儆效尤。”

摇光道君顿了顿,目光扫向周围各怀心思的人群,嘴角扯出浅浅一道轻讽:

“作为师尊亦有教导不力之责,自请降为暇塔塔灵,看守阵眼,以昭己罪。”

本想着来挑刺的诸多门派掌门被这个出乎意料的重罚噎得说不出话,皆表情复杂的相互对视摇头,心下倒也的确佩服这摇光道君的狠心,如此先声夺人的重刑一下,反倒是让他们没了话说,这般只重不轻的判决,任是再想揪错也没法质疑诀云派有护短包庇的私心了,

一场轰动九界万众瞩目的公开审判倒是就这么出乎意料的轻飘飘落了幕。

“师父……”

暮歌强撑着在天庚峰遮天蔽目的大雪里站了许久,才终于等到了师父。

她前几日才从昏迷中醒来,此时只裹着件单薄的素袍便衬得面色更颓靡了些,之前秦艽失控时的那一剑到底是伤了根基,怕是得温养许久才得见起色。但暮歌已等不了那么久了,她自醒来便知自己已不再是天庚峰弟子,而重新转入了碧落峰长老门下,而秦芥更是不知所踪。天庚峰已从诀云七十二峰中划去,暇塔的伏魔杀阵是连掌门都无法轻易靠近的禁制,因而为了不使门中弟子误闯丧命,天庚峰已成了诀云不得擅入的门派禁地,以门口的大字石碑为界彻底的和诀云割裂开来。

天庚峰依然终年大雪不化,暮歌抬头便能望见那座掩在郁郁竹海通体雪白剔透的九层佛塔,她明白师父的这局棋怕是已达成目的,她不懂师父为何要如此费尽心机只为让师姐在九界大比中身败名裂就此被封印在塔中永世不得超生,甚至暮歌都已辨不清入魔的到底是师姐,还是师父,她只是倔强的执剑立在风雪里,杏眼圆睁布满血丝,眼泪盈眶却依然固执的死死看向眼前这踏风雪而来,一身白衣恍若仙人的摇光道君,

所有人都说在拭剑台师姐想要一剑杀了自己,

“不是的!不是的!”

暮歌近乎咬牙切齿的低吼,表情已然恨极,泪却柔软无助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