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二层的东西本来也不是为了卖的。
北京城里的乌纱帽那么?多,光靠银子?喂怎么?有尽头?送这些有价无市的摆件就不同?了,他说值多少银子?,这东西便值多少。
静临见他笑得狡黠,心中?一动,不由脱口问道:“你、你不会是用这些玩意去行贿的吧?”
否则,他一介商人,如何与官府之人结交的?
段不循没料到她这样聪明,竟无师自通地猜到了真相,微怔了一下,随后坦然地点头,反问,“觉得我不够光明磊落了?”
静临弯起唇,露出一排整齐的糯米牙,“你可真是个奸商。”
段不循讶然,看她若无其事地转开头,又?兴致勃勃地去看别的物件,方?才?了然,这话里隐含着的赞许,并非出自对士农工商之序的深切体会,也不是出于对白?手起家?者设身处地的体谅,实乃是出于一种蔑视规矩的天性。
他就说,她与他是同?一种人,如今看来,这个判断实在是正确得很?。
设若人世间是个大?猎场,那么?她这头羽翼未丰的小?兽便也与他一样,明明生为猎物,却不甘心地想做个捕猎者。
段不循凝视着静临,胸中?涌起一股惺惺相惜之感。
“做生意出来多看看是对的,三人行,必有我师,闭门造车不可取。”
他的语气循循善诱,果然,下一刻便见她双眸晶亮地望过来,“听?说你走南闯北,去过许多地方?,是以见识广博,远胜于常人。能指教我们一二么??”
她恭维起人来嘴巴很?甜,只是失于自然,因而显得不够真诚。
“那可不行,”段不循眯起眼?睛,嘴角带着狡猾的讽笑,“生意经是真金白?银学来的,凭什么?要教你?”
第50章 戏谑得罪记仇娘子,一嗓惊动亡命之徒
静临头前还?以为?他忽然转了?性,一下子变成了?个热情无私的大好人,原来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三言两语便要?提条件了?。
瞧他不怀好意的模样,用脚趾头也能猜得出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哪知?这厮存心出人意料,见她们忿忿欲走,又在身后凉凉地开了?口。
“承蒙抬爱,段某虽不才,但也确如你所说,走过不少地方,因而有?一些见识。”
静临顿住脚步,又听这人语带戏谑,“读万卷书令人思深,行万里?路使人眼博。冉姑娘并非深谋远虑之人,求博索广,也算是正途。”
这不就?是说人浅薄么??
静临回?头瞪视他,“哦?那么?官人的碎嘴到底是因了?万卷书,还?是万里?路?”
段不循低笑起来,“天下四聚,按东西南北,分别是苏州,汉口,佛山,北京。俱是舟车辐辏、商贾汇集之地,聚天下之利,贩四方之货。此外,江南维扬,湖广汉口,亦是金银要?塞,总聚一方繁华。往后你若得空,便要?将这些地方挨个走上?一遍,自会知?晓什么?是苏杭之钱币,淮阴之粮米,维扬之盐利,济宁、临清之百货,徐州之车马,建阳之书,浮梁之瓷,宁、台之鲞,香山之番舶,温州之漆器。”
见静临听得入了?神,他顿了?顿,又继续道?:“知?南北之物?还?是其次,更要?紧的乃是,识四方之人。举其荦荦大端者,南人勤而不俭,北人俭而不勤。南人好纤巧,北人好宏大。天下纤啬首推徽赣,山东人钝而不机,湖北人机而不浮,至于吴越则民风轻浮,好名利、爱风头,福建两广之人虽质朴,却也常首鼠两端,蜀人工巧尚礼,陕西人朴实却也性情阴骘,好勇斗狠。”
“呸!”静临虽听得起劲,到这里?却也忍不住啐了?他一口,“按你的说法,这世?上?岂不没有?好人了??”
段不循笑得老神在在,“虽风俗不可概论,人物?各有?不同。但为?商者贩人之所需,紧盯着的,难免是人的短处。你若觉着我的话刻薄,那我不妨就?将话讲的好听些,南人性精致好纤巧,北人性豪阔喜宏大,他们日常穿衣打扮便也不同,南人素雅,北人富丽。”
他说到这里?顿住,看向静临额间装饰的云母花钿。时下妇人崇尚南人风度,不喜在面上?多做修饰,只将功夫花在发髻头面上?,讲究淡雅朴素又不失庄重华贵。而静临这打扮恰恰反其道?而行之,发髻简单,唯在面上?下功夫,乍一看看去颇有?唐女?风范。
她这人形容文静,内里?性情却张扬,作这副打扮,想来不是不喜华贵头面,只是囊中羞涩,因此只能在不值钱的花钿上?下功夫罢了?。
静临正听得入迷,见他忽然止住了?话头看自己,便催问,“你怎么?不说了??”
段不循笑道?:“你是不是着急了??莫急,如今这偌大的北京城就?够你看的了?,再不足,拜个博闻广识的师父,也可让你少走十年弯路。”
师父之语显然是在说他自己,静临被这股不要?脸的劲头逗得忍不住乐,末了?赏了?他一记飞白。
段不循自作多情地将这白眼视为?媚眼,眼中便闪烁起一股促狭,继续先前的话头:“便是在娶妇习俗上?,各地亦截然不同。就?拿吴楚两地来说,吴人喜欢新妇身材颀长,楚人则喜聘身矮之媳。”
静临常常因自己身量不高,又不够纤细而感到遗憾,听闻楚人竟偏爱短小,不免好奇追问,“这是为?何?”
段不循一本正经,“你忘了?我方才说的?吴人轻薄,故纳颀长者,美风仪,悦观瞻;楚人务实,不嫌丑陋,是以喜矮妇,为?的是矮妇行路稳、手脚快、衣衫省,”他说到此处忍着笑,目光跳过静临的怒目,径自落到她耸起的胸前,“善哺育”。
这话也并非他胡诌,时人有?戏作《娶妇辞》一篇,讽记此事。辞云:“楚人娶妇何喧喧,高堂十日排酒筵。亲戚回?头小姑起,传道?新人短而喜。低小腰身解哺儿,舂粮担水不知?疲。西家老翁长吴塞,吴人娶妇长者爱。纱笼前引抉入门,新人长大媒人尊。金马丁东步摇转,春水袅袅花枝颤。可怜吴楚地不同,新人长短为?枯荣。若使吴人生落楚,一生丑恶何其苦。乃知?长短亦有?命,不系生身系生土。”
静临哪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只觉他眼中的轻浮和嘴角的浪荡是真,讲四方风土人情是假,便以为?自己是受到了?他的愚弄,当下恼得涨红了?面皮儿,只碍于这楼上?陈设华贵,怕不小心打碎了?要?赔钱,这才没有?再攥起拳头锤他,只骂了?句“狗嘴吐不出象牙”,便忿忿地拉着银儿和翠柳奔下楼了?。
段不循启开扇窗,看到她气咻咻地从门里出来,走到门外几步驻足,回?头盯着天宝阁的大门,似乎是在记仇,转头时也不忘与另外两个嘟囔,虽是听不清楚说什么?,也是知?道?那定然是骂人的话。
段不循心满意足地笑起来,今日若银儿与翠柳不在,想必她的羞恼便不会这样强烈。
如此这般,里?面大概只有?五成是真恼,另外五成嘛,是碍于好友在场,不恼便不像个正经人,因此装模作样演出来的。
静临骂了段不循一路,嘴上?说的是他轻薄下贱,心中恨的却是他说自己丑陋。她惯是晓得自己有几分美貌的,只遗憾身材略短,撑不起飘逸的广袖阔裙,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丑陋?
还有胸前那处……她已经事,自是知?道?这处的妙,便私下里?将主腰上?方放得松松,中部扎得紧紧,每每顾影自怜,都要?觉着自己真个是曼妙,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了……成了“善哺育”?
静临越想越气,将这辈子听来的和自创的所有?骂人话都翻腾出来,在心里?将段不循咒成了?个断子绝孙的忘八蛋。
若是翠柳和银儿不在,她心中暗忖,她一定会当面将这些话都骂出来,骂得他狗血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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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银儿在家休养身子,只静临和翠柳二人出来溜街。
这回?是按翠柳的主意行事,专往小门小脸的小本生意店铺里?钻。
只是这些地方要?么?空间逼仄,若不掏银子买东西,实在无甚可逛;要?么?就?是店主人疑心过重,见俩人露出打听之意便要?赶人,是以二人转了?大半日,竟一无所获。
天儿愈发热,晌午时分更是日高人渴漫思茶。
静临嘴巴燥得起皮,翠柳更坏,不止口渴,腹中亦饥得咕噜叫。俩人忍耐许久,终于再也熬忍不住,商量好了?找一家最便宜的店吃碗汤面或扁食,连干带稀,就?将饥渴一并解决了?。
正是饭时,街道?两侧的酒楼食肆飘来阵阵香气,馋得两个姑娘不住咽口水,腹中阵阵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