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雪水浇头?,魏大勇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段大官人他……他为什么要杀谢大人?
不对,方?才送饭之人没说他是段不循派来的,是魏大勇自己先入为主,以为来人就是段不循的人!
如果不是段不循,那还会有谁给谢琅送饭?
魏大勇只是模糊地?知道一点刘阶、郑珏之事,只道谢琅是神仙打架后遭殃的小鬼,再多的就不清楚了。眼下?更?要命的是,若是被上司发现谢琅死了,死因是自己送饭给他……魏大勇忽然打了个寒颤,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瞄了左右囚室一眼,有的犯人正打盹,有的正剔牙,还有的受了伤栽歪在?稻草堆上呻吟……若是上面?查起来,再怎么隐瞒也是瞒不住的。
魏大勇犹豫片刻之后终于做出决定,投奔段不循。
刘阶府邸,段不循与陆梦龙双双跪在?书房地?上,叩头?恳请老师为谢琅报仇。
刘阶面?色沉痛,“你们放心,就算他不是我的学生,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阉党残害朝廷命官、草菅人命而?坐视不理,更?何况……唉!只是清和?入狱乃是由皇上亲口下?令,我不能反应过激,否则必定适得其反。眼下?要紧的是查明死因,收集好证据,等到将来有了恰当的时机再全力出击,必当一击即中,清和?这?条命也算是没有白丢!”
“将来?”
段不循闻言顿时从地?上站起身来,“清和?入狱,老师无所作为;清和?丧命,老师又瞻前顾后、满口托词!不循斗胆请问老师,将来是什么时候?是不是一日时机未到,就一日眼睁睁地?看着阉党招摇过市?老师可得想明白了,郑珏害的不止是谢清和?的性命,还有老师在?朝中的威信!绥靖或可求得一时之苟安,反噬之日必不远矣!”
“放肆!”
刘阶怒喝一声?,额头?、脖颈皆爆出青筋,显然已是怒极,“你以为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段不循自来此处,一直都是与我的老师说话?!”段不循怒色并不亚于刘阶,昂然回?道:“若是首辅大人觉得草民冒犯了,大可将草民传唤到大堂上问话?,或枷或锁,草民绝无二话?!”
“你以为我不敢?”
这?师生二人头?一次针尖对麦芒地?争执起来,管家见势不好急忙进来劝说,陆梦龙偷偷溜出去去搬救兵。刘夫人知道谢琅的死讯后亦是伤怀,正在?屋里抹眼泪,知道这?边的情状后赶紧过来,含泪劝了几?句,就教管家将段不循和?陆梦龙送出去,让他们明日冷静后再过来议事。
通往大门口的甬路上,刘管家与段不循道:“少爷,小人虽不懂朝政,却深知阁老与谢大人之间的情义。说句不该说的,在?阁老心中,谢大人的分量还在?少爷您之上。对谢大人之死,阁老的伤怀并不比您少。您方?才那番话?,实在?是伤了阁老的心了。”
段不循闭了闭眼睛,没再说话?。
将人送走后,刘管家又回?到书房,刘阶早已面?色如常。
“你觉得他方?才那番表现是真是假?”
“小人方?才一直留心他的反应,路上也试探了几?句,依小人愚见,不像是装的。”
刘阶点了点头?,看着管家忽然叹了口气,“为了坐稳这?个位置,这?些?年不知做了多少违心之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心狠了些??”
管家不敢有丝毫迟疑,当即恭顺道:“老爷也有老爷的不得已。若是没有老爷,谢大人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被拔擢为言官之首。士为知己者死,这?也是他的本分。”
刘阶沉吟半晌,缓缓道:“他父母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你亲自过去,好好安抚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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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是一日中最富感情色彩的时刻,此刻倦鸟归林、惫马收鞍,白日的喧嚣随着残阳一道沉降,晚霞和?夕照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涂上一层不真实的色彩,这?色彩过分美丽,令人忍不住思从前,思远方?。
从前是桂花载酒,一日长安,远方是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从前与远方?都已无法抵达,能抵达的此刻却被四合的暮色席卷,段不循站在?国子监门口,望着上方?悬挂的匾额,忽然觉得透不过气来。
一日之中,他最喜欢的是清晨蒙亮之时,彼时西方?隐约可见太白星,天地?间安静得好像只有他自己一人。这?安静令人放松,有了这?份安静,他好像就有了赶赴滚滚红尘的勇气。
最不喜黄昏,它的颜色太艳丽,气味又太烟火,衬得他愈发形单影只,人生苍白。
从前她在?自己身边时,他也曾短暂地?喜爱过此刻的云霞,如今她已行至云霞之外,他又变成了从前的那个他,心意无处可诉,不思从前也不思远方?,他只敢也只能活在?此时此刻。
活在?此时此刻……段不循的眸色也被晚霞染得赤红,他心意已决,最后看了一眼夕照中泛着金色的国子监,头?也不回?地?步入夜色之中。
很快,孙宝昌亲自送来郑珏的亲笔信。
陆梦龙看后皱眉道:“不循,你觉得他们两个谁在?撒谎?”
“我不知道。”段不循摇头?,“两种可能都有,要么是郑珏陷害老师,要么是老师陷害郑珏,这?种事,他们两个都做得出。”
“那么……”
“梦龙”,段不循面?上忽然绽出一个有些?可怖的微笑,他打断陆梦龙的话?,“是谁做的并不重要,你还记得山西会馆后院那杆翠竹么,它窒于两墙夹缝之中,没有任何一堵墙是清白无辜的。”
陆梦龙震惊地?望着他,便?听他沉声?继续道:“你我二人,一个书生,一个商贾,在?郑珏和?老师面?前不过蝼蚁,他们随便?伸出一只脚就能轻易地?将我们碾压至死。之所以还没有痛下?决心,不过是因为他们贪心而?已。
无论是老师还是郑珏,他们都想用最小的代价从我们这?里获得最大的实惠,梦龙,正是他们的这?份贪心令我们苟活至今。眼下?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趁他们耐心耗尽之前,我们得将能做的事都做了。”
陆梦龙神色痛苦,“你真的想好了?”
段不循拍拍他的肩,蓦地?一笑,“梦龙,我这?样的人能活到现在?还有什么不知足?当年若是没有你和?清和?、没有他家里的接济,我断然走不到今天。我与你不同,我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你这?样的人……”陆梦龙苦笑,“原来传言非虚,亏我日日杜撰传奇,原来传奇就在?我的身旁,我却懵然无知。”
“所以我夫人才说你的话?本子粗制滥造,狗屁不通。”
段不循这?话?一出口,陆梦龙脸上的苦笑顿时僵住,他看着段不循,发现他眸中极快地?滑过一股难言的情绪,这?情绪稍纵即逝,像是不敢任由自己继续耽溺一般。
段不循很快又恢复了沉毅之色。
“梦龙,手头?的事办完就立即动身吧,见到她替我带句话?。你告诉她,那些?银子够她下?半辈子花的了,我也算对得起她,从此……再无牵挂了。”
“不循”,陆梦龙叹息,“你这?样说怕是要教她伤心一辈子了。”
“她不会的。”段不循立即反驳,“没有我,她也能过好她的后半生,我们俩其实是一样的人。”
“你确定要我这?么说么?”
段不循已经背过身去,摆手道:“你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