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银儿面上恢复了些血色,“不过是玩笑罢了,是我一时小家子气了些,这才弄得大家都有?些下?不来台。”
说着走?到窗前条几前,“午后刚泡好的果仁松针茶,师父尝尝。”
“不必了。”程一淡淡道,目光里依旧带着探究。
银儿被他看得心虚,垂眸应了声“是”,整个?人呆在原地,一时间?再无别的话可说,半晌才想起来似的,轻声问道:“师父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程一负手立于她?身前一臂之距,看到她?眼下?微青,下?颏瘦得尖尖一把,两肩似是也比从前更单薄了,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忽然道:“这些日子过得不舒心么?”
银儿一惊,抬眸看了眼他,只见他目光温柔,似乎满是怜惜,写?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不禁又慌忙低了头,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没,没有?!这些日子美好得就?像梦一样,师父,您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只怕有?一天忽然就?梦醒了,再没法?留在这里了……我怎么会不舒心呢,我珍惜还来不及……”
程一向?旁边迈了一步,背身走?到条案前,端起方才那盏松针茶喝了一口,“惟初草堂不够你住的么?”
这语气颇为生硬,银儿以?为他是生气了,“……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是有?你住的地方,便是住到天荒地老又何妨?只要为师还有?一口气在,谁还能赶走?了你不成?”
“可是,可是……”银儿声音忽然低了,往前跟了两步,“可是我毕竟身份特殊,只怕有?一朝一日真相大白于世,会连累师父的清誉。”
“有?人怀疑你了?”
程一豁然转过身来,眸光深沉如潭。
“没!”银儿矢口否认,“不过是我的担心而已”,末了又苦笑道:“不过,纸毕竟包不住火,恐怕迟早是有?那么一天。”
看李天潇的意思是暂时不会说出去了,杜仲向?来是听他的,应该也不会告诉旁人……可是今日既能被他们两个?撞到,往后保不准也会被更多的人瞧出破绽,到时候再想掩人耳目就?难了。传到外面去,自己倒是没什么所谓,若是污了师父的清誉,那自己岂不是万死难辞?
师父一生钻研医道,至今尚未娶妻生子,实?在是至清至澈的出世之人,如何能担待得起那样的污名?!
银儿想到此处不禁愈发自惭形秽,不知该不该为了一己之私,继续留在这里了。
心中难过之际,头上便觉有?千斤重,压的人直不起腰来。忽然,头上传来一声轻笑,随后便落了一只大手,在髻上茸起的碎发上轻轻拍了拍,银儿顿时浑身一颤,心跳如擂。
程一收回手,朗声道:“为师若是看重虚名之人,这一生又岂会浪迹山野?孩子,清者自清,只要问心无愧,人言何足畏?”
“清者自清,问心无愧……”
银儿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不知为何,心里竟是愈发觉得难过了。
静临到泽兰筑时便见她?蔫巴巴地坐在窗前出神,开口叫她?“远志”,她?毫无反应,回头见门外无人,又叫了声“银儿”,她?方才如梦初醒,回头见是静临,面上顿时现出惊喜的神色,“呀!你怎么来了?那枇杷太好吃,如今已经一颗不剩了,没什么可招待你的。”
静临心里揣着事,也不及问她?这些日子如何,直接将一只腕子递到她?跟前。
银儿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将手往上一搭,顿时就?变了脸色,教?她?换一只腕子来,凝神摸了一会儿,却?是同?样的结果。
“你……”
静临一见她?这表情?,心里悬着的石头顿时就?落了地,一下?子垂头丧气,整个?人往榻上一靠,无奈道:“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第110章 想入非非缓缓归,借势打势徐徐图
她的小日子向来是准的,这月却推迟了好?几日,先前还以?为是那种事做得过于频繁的缘故,就没放在心上。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仍是迟迟没有要来的迹象,她这才着急了,正好?今日段不循有事,便一个人偷偷来到银儿这里求证。
银儿起身将门关上,回身将人拉到卧房说话。
“那个药……你没按我说的服用么?”
静临闻言顿时赧然,“还没来得及服用就被他发现了,他也说是药三分毒,说往后他来吃就好?,不让我吃。”
说到此处,静临又从袖中掏出一方小瓷瓶递过去,“他吃的就是这个,说是从你师父那里讨的,每次……每次我都是亲眼看着他服用的,怎么还会这样呢?”
师父那样的人竟然也会给人开?这种药……银儿心头顿时滑过一丝异样的感受,接过那药瓶仔细看了,发现这瓶子的外观与自己开?给静临的那个一模一样,心中更觉微妙。
倒出一粒置于掌心,闻了闻,又用门齿咬碎一颗,以?舌尖品了品味道,之后摇头道:“这药没问题,只是服用期间须得忌酒,他是不是喝酒了?”
静临闻言更是疑惑,“没有啊,怪不得他这些日子滴酒不沾呢,原来是为了这个。”
银儿一时也没了言语,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世上没有百试百灵的神?药,也许真是你们俩体质特殊吧,我也是想不通到底怎么回事了。”
静临长吁短叹了半晌,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一想到怀孕后种种不适,又愁眉苦脸起来,“哎呀,真是烦死了!”
银儿温言劝慰:“多少人盼着孩子还盼不来呢,你这孩儿是铁了心地奔着你来的,你竟还愁成这样,这可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静临瞪了她一眼,用手?掐着自己的腰比划了一阵,“这里面竟然会有个孩子,我的老天爷!”
银儿忍不住乐出声来,点着她的脑门道:“我看你这不着调的模样也不像是要做娘的人!”
静临向来是个长于接受现实?的人,回程的马车上,思绪已经从“怎会如?此”转变为“接下来该怎么办”了。是不想因为这个嫁给他,可是既然天意如?此,只当是双喜临门就好?,又何必矫情?。
至于孕后身体不适、身材走形这些,她倒是实?打实?地担忧。想到银儿临行前的嘱咐,又觉得时间紧迫,奶娘、接生婆、贴身伺候月子的仆妇,这些人都应该物色起来了,还有小孩子穿的兜兜尿布等细软之物,也该着手?准备起来了。
大礼自然是愈快愈好?的,越往后腰身就越粗,人也就越难看,静临可不想自己在洞房花烛夜肚子浑圆,掀开?盖头来脸色蜡黄,满脸憔悴。
再一个,若是喜事办得及时,等到时候孩子出生了,外人算时间大差不差,自己对外面总也说得过去,不至于传得太难听。
就这样盘算了一路,静临便觉得接下来这段时间是有的忙了,再一想到孩子出生后该如?何教养,竟就有了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颇有点像是玉颜堂开?业前夕的感觉,整个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展一通拳脚。
她这辈子与亲娘没有缘分,教人给养歪了,这回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儿,决计不会再教孩儿吃自己吃过那些苦头。
话说回来,若冉常是个不那么混账的爹,柳兰蕙再如?何狠毒也不会全然得逞。段不循却不同,有时候被他抱在怀里,静临竟然忍不住偷偷幻想:他这样的男人,若是做不成他的女人,能做他的闺女应该也不错。
一想到他那样人高马大的人,怀抱忽然多出来一个小不点儿的肉团儿,静临就忍不住觉得滑稽。
他会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对着一个满脸褶子的小丑八怪说,“唔,这孩子长得像我。”
还是会皱起眉头,一边打量孩子,一边瞄着铜镜,说“这孩子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他老子”?
待到孩儿会淘气了,他是会做个惯孩子的慈父还是不苟言笑?的严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