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1 / 1)

孟沅君玉面生寒,冷声道:“告诉她们,留在这接着唱,赏银翻倍,提前走的,哼!一分都别想拿!”

说罢,气冲冲一把掀开水晶帘,自去后面重新坐好了,手往琴弦上一放,竟是抚起了铿锵有杀伐气的广陵止息。

众女听?到绯儿的话,先?是面面相觑,随后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飞快地取回各自的乐器,站得离战场老远,战战兢兢地和起了孟沅君的金石之声。

一曲罢后,三个人都累得打不动了,头脚相连,在地上躺成了一个三角,呼哧呼哧喘粗气。

谢琅最先?恢复常态,捡起地上散落的唐巾、镂空鎏金球,整理好衣冠,披上棉袍,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三角少了一横。

到家时,谢夫人还?没睡,正点?灯等着他?回来。

本来是想就着安神药的事与他?好好说道说道,却见他?一脸鼻青脸肿,顿时吓了一跳,失声叫了句“清和”,迎上来拉住他?仔细端详,“你这是什么了?”

谢琅偏头,躲开谢夫人的手,一反常态,语气淡淡地含着不耐,“不过是跌了一跤,无甚要紧。倒是母亲,何时得了失眠惊悸的毛病,儿子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谢夫人憋着气,“跌跤?什么跤能跌到脸上去?你与我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我就不信哪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殴打朝廷命官!”

谢琅一甩衣袍坐下,“母亲好大的官威,是嫌儿子这六品官做得太安稳了,急着生出?些?事来,教言官逮着弹劾一番么?”

谢母知他?是在为冉静临打抱不平,脸也撂了下来,“你还?知道顾忌官声!”

怕被谢父听?到,她又放低了声音,“整日与一个小寡妇厮混在一处,若她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她是、是冉宝儿的亲姐姐!那是你的姨姐!你做下的事,教我这个当娘的都说不出?口!”

谢琅面上青红交加,鼻青脸肿处亦胀得发亮,“母亲说的是,儿子做了下贱事,令人不齿。只是母亲须得明白,是儿子苦苦纠缠她不肯放手,不是她勾引儿子。母亲心里有气尽冲着儿子撒,莫要再无中生有,仗着咱们家这点?势力?去欺负她们!她们过得……委实不容易。”

谢母头一次被他?顶撞,已是十分伤心,偏又是为了个妖妖道道的小寡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捂着胸口喘气,指着他?骂道:“好啊!她不容易,你娘我就容易了?辛辛苦苦将你养这么大,一针一线地做绣活,熬瞎了一双眼睛,换来零碎的银子供你读书……你如今出?息了,成了人模狗样的谢大人了,反倒为了一个外人指责起你的亲娘来了!”

雅红赶紧上前劝,“夫人消消气,少爷也是有口无心。”一边给?谢夫人顺气,一边给?谢琅使?眼色。

“什么有口无心!”谢夫人咬着牙,泪如雨下,“这小畜生自打进屋就没个好脸色,是处心积虑地给?那小狐狸精出?气来了!谢清和,你果然是长进了,今天我就告诉你,安神丹只是个开始,你一日不与她断个干净,我便一日不会放过她!她不是抛头露面做生意?么,从今日起,我便一直盯着她!你告诉她,夹紧了尾巴,别教我寻到错处,否则,我定不与她善罢甘休!”

谢琅怫然起身,“既然母亲不讲道理,儿子便也与您交个实底。儿此生非她不娶,若母亲执意?相逼,儿子这官大不了也不做了,与她一道当垆卖酒、开门宴客,乐得逍遥自在!”

“你敢!”

谢父踹门而入,铁青着脸,两步走到谢夫人身前,照着脸就是一耳光,“你惯出?来的逆子!”

谢夫人的嘴角溢出?一条细细的血痕。

“干什么!”

谢琅目眦欲裂,挺身挡在母亲身前,怒视谢父。

“畜生,你要打你的亲爹么?”谢父歪着头,脖上青筋暴起,厉声叱骂。手再次高高扬起,却被谢夫人哭着抱住,“老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莫要管了,孩子不过是一时说了气话,决计做不出?来那样的事的。清和,你说是不是?”

谢琅盯着谢父的手,回想起过往无数个类似的场景:男人暴跳如雷,随手抄起花瓶、水壶尽往妇人头上砸去,幼子的嗷嗷哭嚎令他?愈发躁奋,愈发变本加厉地殴打瑟缩成一团的妇人。

自打高中进士、家道中兴,父亲已经很久没有与母亲动手了,久到谢琅以为他?是老了,老到良心发现?,也暗暗后悔年轻时的荒唐了。今日这一巴掌却提醒了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怪他?能与冉常那样的人指腹为婚。

“你快说是不是啊?”

谢夫人哭着催促,怕暴打再一次落到年幼的儿子身上,浑然忘了谢琅如今已经长成无需她护着的七尺男儿。

谢琅看?着父亲脸上的狰狞,这么多年反反复复做的同一个梦浮现?在眼前:父亲骑在母亲身上,用花瓶的尖锐豁口一下又一下地击打母亲的额角,自己跑去灶房,提来一把雪亮的刀,双手握住刀柄,向下狠狠一劈作恶的凶徒脑浆崩裂,回过头来狞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好小子。”

谢琅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仿佛握住了刀柄的木质纹理。

天,地,君,亲,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最终,他?读过的书在眼前凝结,在他?与父亲之间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屏障。他?的手狠狠一攥,又一松,那把无形的刀顺势落地。

“既然父亲也来了,儿子正好将这事与二老说明白。”谢琅向前走了一步,逼得谢父不得不向后撤了半步,仰头瞪视比自己高出?大半头的儿子,脸色难看?至极。

“其一,我对静临绝非一时起意?,既以终身相许,非死不可?更改。其二,冉谢两家指腹为婚,事先?并未言明长女或次女。其三,儿子早就与父母言明,柳兰蕙蛇蝎心肠,其女冉宝儿更是品行低劣,令我厌恶至极,万不能与其结为夫妇。恳请父母双亲体?谅儿子的苦衷,成全了儿与静临的一片真心。”

第78章 一失手替天行道,三女郎情胜金坚

隆冬腊月的夜晚格外漫长。

宛平城北的赌坊里,一片乌烟瘴气之中,柳平赌红了眼,将面?前的牌码往对?面?一推,“再来!”

柳金龙端起膀子,瞥了眼面?前小山似的一摞筹码,咧嘴笑道?:“三叔可还有银子么?”

柳平张大了鼻孔,骡马似的喷出一股热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狠狠一拍桌子,粗着嗓子叫道?:“来人,笔墨伺候!”

旁边儿看热闹的人顿时起哄,“小二?快过来!三秀叫你呢!”

小二?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将笔墨往柳平前面?一撂,懒洋洋挤出一句话,“柳三秀,你要抵什么呀?”

柳平翻着血丝密布的眼睛看了眼柳文龙,又一骨碌转向小二?,咬着牙恶狠狠道?:“拿我们柳家的老宅做抵,抵得五百两银子么?”

小二?愣了愣,随即笑逐颜开,哈下腰,眯缝着眼睛,连连道?:“抵得、抵得!小人这就伺候笔墨,柳爷您请!”

柳平环顾众人,随后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扶手上冲着柳文龙冷笑,道?:“五百两够么?”

柳金龙笑得直不起腰,末了连连摆手,“三叔豪爽,侄儿佩服、佩服!咱们一笔写不出两个柳字,何必如此。”

柳平一下子又挺起腰,恼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打量我玩不起么?”

柳金龙已经起身,弯腰前俯,双臂一推,笑着将面?前的一摞筹码尽数推到?对?面?,“这些就当是侄儿孝敬三叔的,您老人家慢慢玩儿,侄儿家中有事,先走一步了。”随后又示意小二?将笔墨收起来,“好好伺候我三叔,听明白没?”

小二?眼珠子一转,“得嘞,您老放一百个心罢!”

柳平怎料柳金龙忽然这么大方,片刻愣怔后,真个是心花怒放,便?像是他?亲三叔一般微微颔了首,示意他?心意已经收下,随即问身后众人,“哪个接文龙的牌?”

早有一无赖抢先在对?面?坐下,涎着脸,睃着柳平面?前的牌码,满脸堆笑,“平老爷财大气粗,赏小人几个子儿,小人陪您老人家玩个尽兴。”

柳平矜持地笑了笑,随手抓了一把扔过去,“老爷赏你的,来罢!”

那无赖笑嘻嘻地接了,挨个翻看倒扣在桌上的暗牌,“呦”了一声,扔出一张,“平老爷,承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