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一开,入眼便是铺了红地毯的宽敞会议厅,会议厅门口立了两个高大威猛的陆军军官,兰涧一眼就看到了他们身上的配枪。
两人拦在门口一言不发、视若无睹的庄严态,令兰涧止步原地,没有冒然上前。
不多时便有一位穿着西装别着军徽的女军官从会议厅内向兰涧走来,对她进行搜身。搜完身后,女军官才引兰涧入内。
穿过回廊后有个休息室,屋里除了大老板,还坐了一个军装笔挺的中年人。
眉眼间和孟兰涧认识的一个人有些相像。
钟施清给兰涧做介绍,来人是南军少将卢捷。
卢捷看到孟兰涧如临大敌的神态,肃穆威严的面庞上强行挤出一抹笑容来。
“孟小姐,往年这些事,都是我先和你姑父谈,再由你姑父透过你父母与你谈。但今年你姑父说你已经可以为自己做决定了,那么我就亲自和你本人来谈一谈。”
对方没有开宗明义,兰涧只好接着问:“您想与我谈什么重要的事?”
“这件事本不该越过你父母,但我是军人不喜欢拐弯抹角,就想问问孟小姐,婚嫁之事,你能自己做主吗?”
“您这是什么意思?!”听到“婚嫁”两字,兰涧差点激动得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既然您不爱拐弯抹角,还请直言不讳。”
静得可以听到针落的休息室内,卢捷掷地有声地说到,“我想请孟小姐嫁到卢家来,做我卢家的儿媳。”
兰涧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对方不怒自威的神情逼退了她的怀疑。
“孟小姐,你嫁进卢家,不管外界如何,卢家定保你周全,如何?”
此刻孟兰涧脑中一片混沌,她下意识问道:“看来南北之战,是非打不可了?”
卢捷抬眼,如鹰利眸攫住六神无主的女孩。
这个北栾来的女学生,目光清澈有神,周身气质纯粹无暇总有人喜欢用“一张白纸”来形容这样的人,但卢捷却觉得眼前的人是一泓幽潭,看似清澈,实则深不可测。
“一年后南北核平条约就要到期了,二十年前签下的条约,到如今作不作数还得两说。”卢捷刻意停顿一瞬,“你若是嫁给我儿子,这局面说不定,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兰涧霎时哑然。
北栾重经济和工业,而南麓重教育且武装力量雄厚,一旦开战,北边有钱没有武器,南边有武器但后勤跟不上,近年来南北在各个方面都大小摩擦不断,两边此刻皆是人心惶惶。
孟兰涧一个北栾人,在南麓念书,处境更是比常人艰难。
然而再难,她也没想过盲婚哑嫁这种腌臜事,竟然会落在她孟兰涧身上。
不等她整理思绪,卢捷便乘胜追击:“毕竟,你不仅仅是北地海军将领的亲眷......你还是颜戟生唯一的外甥女,你嫁到卢家,不仅仅是嫁给了我儿子,还嫁给了整个南麓。”
“我没那么值钱。”听到“颜戟生”三字,兰涧面色一凛,“我跟颜戟生也没有丁点关系。”
“北栾压了整整三天的消息,颜戟生留下的遗言外人不知,难道你还要装傻吗?”
闻言,孟兰涧猛地抬头。
她盯着眼前威容肃然的男人,气势不输地回怼,“没错,颜戟生确实是我舅舅,但他于我既无生恩,又无养恩,他死了,我凭什么要替他赎罪?”
“赎罪?孟小姐怕是低估自己对南北两边来说的重要性???。”卢捷突然笑道,“三言两语,逼死了自己的亲舅舅,在他跳楼自杀后,看到他留下要你继承衣钵的遗言,你却仍然在南麓享受着岁月静好,孟兰涧,这世道可由不得你!”
“我只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好了,就跟定岳说,你们自己去领证,我卢家的户口上自然会多你这个儿媳。”话到此处,卢捷依旧没有亮明他口中的“定岳”是谁,“以孟小姐的聪明才智,不难猜出来我儿子是谁吧?”
孟兰涧心如明镜,还偏要嘴:“我要是不答应呢?”
“孟小姐,你没有理由不答应。你恐怕还不知道,你的男朋友此刻正在为了服兵役的事焦头烂额,边境的人们成日惶惶不安,战事瞬息即变,三天已经是你能苟且的极限。”
苟且。
一个陆军将领,对一个手无寸铁的敌岸百姓用这样刺耳的词……如果不是为了战事,孟兰涧哪管他是谁,她从听到第一句要她嫁人的话时,合该扭头走人了。
但眼下,比起思虑婚嫁的事,还有个更严重的考验近在眼前。
“就因为我要去当兵,所以兰涧你、要和我分手吗?”
卢捷走后,办公室里只剩钟施清和孟兰涧两个人。
钟施清的父亲早年也是南地高级将领,北党偷袭南地后,钟父一心想要反攻北栾,钟施清是军人的儿子,本该随父亲在军营里度过一生,彼时北栾聘请了核武器专家的消息传到了南麓,钟父在上级的指示下,把偷溜去海军陆战队服役的儿子钟施清送进了南大的核子工程学院,四年后又秘密将他送出国。
无奈山河岁月变迁,和平的时代造就了安逸和软弱的后生,待钟施清学成归来时,上面已经变了天。
新上任的掌权者隶属保守派,不重视核能与核武,誓要在发展经济的前提下与北地谈和,然而北边不止有利为天的政治家,还有野心勃勃的阴谋家。掌握关键技术的核武器专家被北栾策反,带走了所有稿纸,凭一己之力破坏了整个加速器中心。钟施清的所学变成了核能发电厂的设计图纸,变成了回旋加速器的模型,变成了只能报废的破铜烂铁。
然而这些,都是由眼前人的亲舅舅造成的。
钟施清恨颜戟生吗?
钟施清与颜戟生素未谋面,钟施清归国前核工院给他的教授聘书,被颜戟生扣留在他的所长办公室,钟父给校方施压了一个月,颜戟生都没在聘书上盖章。待钟施清退而求其次,以南大人事处主管的身份上任时,他处理的第一个工作,就是颜戟生的辞呈。
钟施清心中怨念至深,几乎是三天内就弄完所有行政流程,把颜戟生从核工院除了名。
第二天,颜戟生叛逃的事闹翻了整个核工院。
钟施清有钟父顶着,力排众议从人事处的行政职,转回了核工院。若干年后,四座核电厂有三座都已经没有燃料棒,等待除役。钟施清这个核工院的关系户,接下奄奄一息的核能研究所,成为了核研所最后一任所长
等核研所招生的最后一位博士研究生孟兰涧毕业后,核研所就将正式并入高能物理研究所,归物理学院所有。而核子工程学院,也将随着时代的变革与核平条约的结束,而关院。
而此时,钟施清却意外得知了孟兰涧与颜戟生的甥舅关系。
孟兰涧站在钟施清的办公桌前,比面对卢捷时还要紧张三分。
“兰涧,”长久的沉默过后,钟施清语速缓慢,一字一顿地看着垂头伫立桌前的女孩,她细长的脖颈像花茎受不住花朵的重量般,低垂、沉甸,“身不由己的人,不是只有你一个。”
兰涧抬眸,眼底霎时噙了抹泪光,“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