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1 / 1)

魅花海湮没的反噬汹涌而来,他忽的弯腰重重咳嗽,喉头涩住,浓重的腥气上涌,他一声声咳着血,喉结用力滚动着,却根本分不清吞咽得是血还是滔天欲念。

那是清风吗,是明月吗?还是暖玉幻化的青竹,在翠幕烟荷处亭亭地伫立。

怎么可以生得这样皎洁,这样凛冽,又这样美。

美得让人想占有,想摧毁,想把她晕染成和自己一样的颜色,拉进怀里,融进血肉里,一道永世狂肆不堪地沉沦。

林然看见温绪大口大口咳血时,微微怔了一下,旋即收敛了所有神色,面无表情绕过他,大步走向侯曼娥。

她现在还没有空与他计较。

侯曼娥还悬在半空中,那些蛊惑她记忆的萤虫早已灰飞烟灭,可她仍像沉陷在一场虚浮的梦里,无法醒来。

林然伸开手,侯曼娥像是受到了无形的牵引,终于缓缓下落,直到落在她怀里。

林然低下头,看着侯曼娥满是泪痕的苍白脸颊和脖颈上勒得青紫的手印,抿了抿唇,把她打横抱起来,又捡起地上的赤莲剑,转过身,踩着一地支离破碎的白骨和魅花,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开。

温绪死死凝着她的背影,他脸色惨白,满手淌着血,可那张溅着血的温俊面孔上,眼神却魑魅般雾欲诡谲。

他细长的指尖轻轻一颤,一只萤虫悄无声息飞向她袖口,化为一点微不可察的暗光。

另一只萤虫乖巧飞到他手心,暗光一闪,温绪就听见她清浅的呼吸,御剑而起的风声似乎浮动着她身上清冽的暗香。

他又咳出一口血沫,看着满山狼藉,忽的低低笑起来。

林然抱着侯曼娥走出魅花之海,在一座小丘山顶盘坐下,揽着她的头枕在自己怀里,手指轻轻滑过她脖颈,侯曼娥脖颈上的血痕勒痕随着她指尖的滑动,缓缓消失。

林然检查过她身上没有别的伤口,就在她额头微微一点,那道青色旋涡被弹入她身体,温和的灵气如水流转,耐心得疏通她全身的经脉、一点点安抚下她震荡的魂魄。

侯曼娥仿佛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一点点下沉,无数从地底生长出的手扒住她的身体,把她拖向无底的泥沼。

曾经有一只手从上面伸过来,那手的主人有着灿烂的欢笑声和甜美的笑脸,她满怀期待地去握住,以为那只手可以把她拉出去。

那只手拉着她,拉着、拉着,当她的双腿已经快脱离泥潭、当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开始新的生活的时候,又松开了。

那只手,松开她,又按住她的肩膀,想把她更狠地推进深渊里。

所以她终于明白,她不能依靠任何人,她只能靠她自己。

所以她踩着谩骂、踩着诅咒、踩着羞辱和白眼,打碎了牙,一口口吞下血和泪,指甲磨得开裂、手指磨得血肉模糊,她也要攀着崖壁,一步步笑靥如花地往上爬。

只要不再相信任何人,就不会有弱点,就不会给任何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她绝不要再给任何人伤害自己的机会,谁也不可以再伤害她!

侯曼娥一直这么做着,她一直坚信自己可以的。

可是这一次,她好累啊。

她从没有这么累过,从记忆最深处涌上的疲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她从来都是一个失败的人。

上一辈子,她的家人不爱她,她的姐妹背叛她,她的经纪人只想让她拿下更多的代言赚钱,她的粉丝爱的只是屏幕上那个光鲜亮丽、又美又飒的李曼娥,她没有朋友,只有用钱买来的酒肉闺蜜,她也没有爱人、只有情人、金主和炮友。

而这一世呢?她的父母一心修炼、像打发宠物似的不闻不问只管给钱,舅舅阙道子疼爱的是血脉原身,同门弟子们仰慕的是那个明艳灿烂的侯师姐……

那她呢?谁爱真正的她呢?

没有人。

活了两辈子,她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甚至没有一点可以真正属于自己的、可以留恋的感情。

侯曼娥突然觉得好累。

她突然不想挣扎了:为什么还要挣扎?活着又怎样?还得去拼,遍体鳞伤拼到最后,也还是什么都剩不下。

也许她就是这样的命,这辈子,就活该是这种惨命。

眼皮越来越沉,侯曼娥闭上眼,喉咙里的那一口紧绷的气忽然轻飘飘地散了,她意识飘飘忽忽,任由那些手拖着她下沉。

她知道,那一口气散到喉口,散尽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但就在那一刻,她额头突然一凉。

像严寒冬雪消融后,拂来的第一缕春风。

它并不是那么轻柔,也没有锋芒毕露的凌厉,却有着刚刚好的温度和厚重。

那一点清浅的凉意,却如一道光,撕开阴霾遍布的天空,洒下漫天明亮灼眼的阳光。

侯曼娥倏然被灼醒,仿佛轰然一道雷霆,将她混沌无力的思绪生生劈醒。

她感觉到了熟悉的温度,她知道,是林然回来了。

林然在叫她,在叫她醒过来。

侯曼娥以为自己累极了,以为自己不会再挣扎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意识到那个执拗唤醒的她的温度是林然的时候,她心底突然爆发出对生无穷的渴望。

她想醒过来,她想睁开眼,她想活下去

那些颓丧的绝望的茫然的情绪一瞬间被压下去,一种莫名的力量被从身体的极限生生挤出来,侯曼娥用尽全力猛地睁开眼,映入模糊视野的是无垠深邃的星空,和一张熟悉的脸。

清丽细致的眉目,一双温和关切的眼睛,纤拔的鼻梁被侧映出一帘小小阴影,那阴影弧度优美的边缘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却一点不阴郁晦暗,反而像是柔化进朦胧的月色里。

侯曼娥呆呆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