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在认知里就不把他们当做自己的父母,以至于我都忘了我在这世上其实是有血缘的人的。
林决明动了动,离我更近了一些:“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觉得现实会比想象中更加残酷。学生时代觉得这个社会至少讲究因果,但后来觉得是再乌托邦里待久了才有这样的想法。”我闭上了眼。
喉咙开始干得发痛,说话声音都是哑的,是要发高烧的前兆。
“我同学是试管婴儿机构那边工作的。我在他们那边存了自己的DNA信息,抱着说不定有可能哪天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可以找到自己的父母。”
“所以是找到了?”林决明问。
“是,我找到了。他们许久都没能怀上第二个孩子,选择了去做试管婴儿,世界就是这么小,他们这么多年都没有离开这座城市。”
当时我知道这个消息时,心情是无比雀跃的。
我知道我是被他们放弃的,但是,说不定呢?
我曾无数次幻想着自己遇见父母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同学和我说:“你需要清醒清醒,没有得到过总觉得它一定是好的,但世界上恶意太多了。”
当他们第二次来机构做检查时,同学让我戴着口罩坐在他对面那个助手位置。
他翻看着资料,问那对夫妻:“你们是孕育过一个孩子的对么?”
我紧紧地盯着他们的表情,哪怕他们表示一点点的遗憾或难过也好。
但是没有,他们只是平淡地说:“以前生过一个,但是现在不在了,打算再生一个,但这几年尝试了很多次都没能怀上。”
感受到了同学投来的目光,我垂下眼睫。
他说得对,不是所有血缘都值得称颂,在他们眼中,我已经死了。
后来我想,要是我当初没有去见他们就好了,至少我还会有些期待,说不定他们只是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将我抛下,想象着他们其实还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我一下。
真正见面后,连这点虚无的幻想都没有了。
同学交代了一些他们需要做的准备便让他们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与她两个人。
“这两个人太恶心了吧,和他们再多说一句话我都想吐出来,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在乎的人还想再生一个,我呸!”他情绪挺激动,胸膛快速起伏。
与之相比,我这个当事人倒是平静不少。
“你要报警吗?遗弃罪可不是什么小事。”他问。
我被丢弃时,监控探头这个东西还没时兴,许多罪行都是摸眼瞎。
国内目前还没有齐备的DNA库,若是被丢弃了,就在难找了。
该说我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内心没怎么纠结,心里冒出来一个答案:“算了。”
“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我露出了嫌恶的表情:“我不想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即使报警了又有什么用。道歉,赔偿?这些我都觉得无关紧要,反倒是要感谢他们把我丢了,否则我不敢想象在这样的家庭下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人生中没有做过什么后悔的决定,一切重要决定前我都会斟酌一番,即使选择错误,以后回想起来,也不会至于觉得是犯下了一个错。
但这个决定,我着实是后悔了。
这件事不过也才过去两年但总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
林决明说了和我同学一样的话:“怎么能就这样算了!”
“只是害怕被缠上罢了。我暗地里对他们一直保持着关注,听说他们因为怀孕影响项目进度被开除了,没有了稳定经济来源,也算是可怜,但我还不至于宽宏大量到不计前嫌去为他们提供补给。”
他叹了口气:“你就是心太软。”
心要是不软一些,你现在就躺不在我旁边了,大概早就已经被门板拍在外头了。
“你刚刚还教我多去看看自己头顶的那片天空呢,怎么,自己倒是后悔起来了?”
我轻笑一声,喉结滚动:“我当然要和你传播正能量,难不成和你说‘是的会后悔的,别做了’吧?后悔很多时候后悔的是一些迫不得已的事情,但最后想想也不算太亏。”
“比如呢?”
将双臂垫在脑后,我说:“比如我去学了心理学。”
林决明瞪大眼睛:“难道原本不是吗?”
“原本是想学生物学,但生物学要牵涉到信息素实验,我的条件不允许,只能换成了心理。”
他想了想说:“我还是觉得心理学更适合你。”
“是吧?很多人都这么说,我曾经也这样麻痹自己,大家都说我适合它,我会慢慢喜欢上它的。成绩也不错,顺利考上了研究生,怎么说呢,我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做到我不讨厌它,而不是像其他同导师下的人一样对它狂热。”
“那怎么没有试着换一条赛道呢?”
“心理学的就业无非就那么几个,心理咨询、心理老师、考公。前两者都至少要研究生学历,后者……我的体检通过不了,考了也是无用。”
林决明沉默了,半晌才说:“条条小路通死胡同啊。”
我不禁笑出了声:“所以啊,我应该就这样了,一眼看到头的未来。你还有很多选择,记得不要为了一时间的冲动放弃什么,也不要为了别人口中的一句‘适合’将它强行压在自己的身上。”
顿了顿,我又新添了一句:“当然,虽然所有的选择权都在你自己,但我还是想要劝一句,不要学心理学,除非……”
除非你想在未来遇上一个像你这样的小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