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寒暄一两句,他立刻切入了正题:“今天有个男生过来咨询,一直戴着口罩,第一眼就觉得有点眼熟,但说不上来是谁,上来就问我能不能做MECT。”
MECT,就是电休克,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一种不常规的治疗方式,是对患者进行麻醉后,用电流直接刺激大脑,会有镇静作用和遗忘效应,有助于重度抑郁症患者减轻过重的消极情绪。
这个遗忘效应是可逆的,且MECT对每个患者的效用不同,有人1次就获得了良好的效果,有人十余次依然无效,反而因为记忆的丢失更加痛苦。
如果不是药物无用,或者自//残自//杀的实在不可遏止,这是最终才会采取的手段,任何负责任的医生都不会随随便便让人去做电休克。
心理咨询室是肯定不能做MECT的,如果来人知道这点,这次前来可能是来自身体的呼救。
心理咨询师在咨询前会和咨询者签保密协议,但是协议中有例外,便是对人身安全的紧急干预,当来访者有明显的自//杀倾向时,咨询师就可以立刻联系紧急联络人。
“你猜怎么着,他留的紧急联络人是你,输入号码后跳出来你名字我才意识到。你想想,有没有你认识的人最近出现这样倾向的。”
“没有啊……”我下意识否认,且不说身边比我还悲观主义的人几乎是没有,另外,更是没几个会把我当做紧急联络人。
一般人都会留给自己父母的电话。
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对陈盛急促道:“我大概知道是谁了,下次他再来,立刻打电话告诉我,我直接买机票飞回来。”
挂断电话后,我找出才交换了不久的联系方式,拨了过去。
屏幕上,庄予周名字下一直闪烁着“等待接听中”,直到自动挂断,也没有人接起。
我试着用其他软件联系,发了条消息过去,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本着遵守保密原则,我没和林决明提起,只是问他:“庄予周家那边有什么情况你能了解到吗?”
林决明说:“只是知道庄家的资产都已经在走拍卖,来填补欠款漏洞,但是细节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抿了抿唇。庄予周选择离开港市是对的,但是他先天就有心理上的一些缺陷,我担心他没有足够的自愈能力。
被这件事搅合了一下,一下午都觉得心脏被一块巨石给死死压住,每跳动一下都费力得很。
或许是我低落的情绪太过明显,林决明朝我反方向挪了些,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做完这番动作,他自己都愣了愣。
这是我的动作习惯,在我安慰他的时候,我喜欢用这样的方式,让他靠近些,在我感到不安的时候,也会这样做,意思是我需要被安慰了。
他止住动作,一时之间有些尴尬,手指蜷缩着,大概心里正在后悔。
我深吸一口气,坐在了他空出的位置。
林决明抬起手,顺着我的脊背抚了抚,我将脸埋在双掌之中,让自己全神贯注地好好想一会儿。
压力大的时候,不管心情是沉重的,呼吸也是,胸腔里有各种情绪在乱撞。
“为什么而难过呢?”林决明声音很轻地问我。
为了什么呢?我也不知道,烦躁的心情都交织在了一起,成了一个混乱找不到线头的毛线球,没办法一条条地捋清。
可能是眼下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感更占据上风吧。
我能感到林决明的渐渐靠近,也能感觉到他张开双臂,将我圈进了他的怀抱,他身上的贴身衣物有着让我怀念的橙花气味,温柔包裹住我的身体。
我应该推开他的,但是我太想要一个怀抱了,这个怀抱也只有林决明能够给我。
眼角在发软,但是嘴上却强硬地说:“你别用信息素了,对恢复不好。”
林决明说:“这点没什么的,不会影响。”
能让我闻到的信息素含量怎可能只是“一点”,我最终还是没有戳破这个谎言,短暂地沉在这个久违的怀抱之中。
“你不是想知道我在看什么吗?”林决明翻出手机来,向我展示着上面的屏幕,“看了就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为什么看了就会不难过?
屏幕上赫然列着“跳棋速成”的视频正在播放,搜索记录里还有“跳棋必胜路线”、“跳棋开局定式”、“跳棋总决赛”等等相关词条。
暗暗惊讶了几秒,我没想到他把我做完赢了才有提问必回答权放在了心上,立刻投入了学习之中。
我把手机还给他,问道:“所以,跳棋有必胜路线吗?”
我其实对跳棋没有研究太深,小时候没有手机这种上网设备,全是靠自己和自己下的经验积攒起来的,之后也没有刻意去学过。
“没有,原来有一个,但是在前几年被淘汰了。”林决明说。
我竟然完全不知道,还以为只是随便的一个词条。
心中一直记挂不下,下午剩下的时间隔不了多久,我就会打开聊天软件看有没有回应。
自从在山上见面后,我和庄予周就再也没有过联系。
他想要做MECT,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他不想死,只想遗忘。
但是MECT的遗忘是要付出代价的,大多数人之后的生活都会面临反应迟钝,和朋友之间发生过什么都不记得,因为忘却的,不止是痛苦的。
饭后,林决明虽然嘴上不说,但是眼神一直在往棋盘上瞟,一脸跃跃欲试的心情难以掩饰。
就像是期末考前用一天背完了所有知识,想要赶紧拿到卷子将记忆里的东西一股脑都倒上去。
“你要找到小庄,是么?”林决明问我。
我犹豫着点点头,不知他此时突然提起是为了什么。
“我会找关系帮你找,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留下踪迹,找人这件事,我应该还算挺专业的。”后半句话说得有点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