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死了。”持枪者虽然此刻看似占据上风,但声线却不那么平稳,显然他自己都在害怕手上这件杀伤力十足的武器,为了掩盖方才的这一丁点破绽,抓着枪把的手指动了动。
注意力全都在这只手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我有过度反应,这一动,我几乎是立刻喊道:“别……!”
声带撕裂分岔,后来想起,会觉得我竟然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大概因为当时是名副其实的“生离死别”吧。
“沈芥。”风带来了林决明的声音,我一下子哑声,“对不起,我又骗了你一次,但最后算是起了作用,再原谅我这一次吧。”
他是在说戒指这件事。
下一刻,林决明一把握住了枪筒,保证子弹无法落在除他之外别的地方。
“我原谅你了!你别动,换我吧,换我好不好?……”眼泪夺眶而出,歪歪斜斜落下,情绪是一片丝绸,被反复拉扯,已经脆弱得像一张薄薄的纸。
在生死面前,这些都算些什么!只要能够一起活下去,无论怎样都好,接着纠缠下去也好,天各一方也罢,都是好的。
我不是没有想过,希冀过林决明哪天可以理解我当时被伤害的感受,他的情感总是比起旁人淡薄,看上去能说会道,但在有些事情上,太难与人共情,执着地使用自己那一套扭曲的世界观。
现在我才知晓,他在自己人生的前二十年里,本就一直处在一个病态的世界,在这片所有人都相互撕扯、靠着占用他人养分才能够长高得以照到太阳光的残酷丛林里,那些仍然遵从正常丛林法则的树苗,早就已经死了,或者永远长不大,永远因为太阳光全部被高大树木遮挡吸取不到任何养分,成为一棵矮小的病木。
树挪死,他们想要挣脱这恐怖的法则,心中再如何厌恶,为了生存也不得不顺从,我以为自己做了很多,但回头看来,我似乎从来没能做到帮助他离开丛林这件事。
正常的世界就像是阴晴不变的天空,人们是天空中的云彩。
云彩常常都能够和天上的太阳相伴,偶尔狂风大作,或者是下起了大雨,太阳短暂地起来了,云彩便觉得好像一切都被颠覆,担忧着会不会再也见不到太阳,实际上只要愿意等待,太阳总会在一段时间后,再次出现在天空之中。
这些云朵不知道,自己的脚下有着这样一片残酷的丛林,丛林中的树木根本来不及去想“如何让太阳早点回来”这样鸡毛蒜皮的小问题,光是争夺到一个可以接触到太阳光的位置,就已经让他们拼尽了全力。
当一棵树木爱上了天上的一朵总是坏心情的乌云,它伸展来树干,遮挡住乌云所有下方的视线,不让乌云看到自己的一身伤口,与此同时,还有同类在它的身上新添着伤,旧的叠着新的,这些,那片在天上的乌云都不知道,用尽全力舍弃了自身身上一部分水汽,为这棵树木下了一场小雨,对它的帮助却远没有想象中那样大,因为我看不见。
“你别以为我不敢开枪!”持枪者被林决明的动作刺激到,眼神一凛,“我本就过不下去了,早就受够了这弱肉强食的世界!死前拖一个和我一起下地狱,倒是一件好事,哈哈哈哈哈!金钱、权位,你有再多又能怎样,我能让你在一秒里失去这所有的一切!”
因为情绪激动,他一个重心不稳,下意识超右跨了一步稳住重心,后续的话也变得前言不搭后语。我身边的狙击手立刻跟随,调转了枪口,蓄势待发只要再朝外走一步,就能最好规避开容易被牵累者,将成为最佳的开枪时刻。
林决明根本没有理睬他此刻癫狂的话,话仍是留给我的:“无论接下来是生是死,这次一定会是我最后一次骗你,沈芥。”
话语间,他的手背向身后。
看似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动作,但我心中的危机感却是越来越强。
“我永远爱你。”林决明直到最后也没有回头,被在身后的手猛然握拳。
接下来的几秒变得无比漫长,林决明朝左跨一步,一旁蛰伏已久的保镖朝着林决明冲去,作扑倒状,而我身边的狙击手在此最佳时机,射出第一枚大狙子弹,弹壳落下,一声巨响响彻山林,惊起无数飞鸟。
有鲜红的血液泼洒,以溅射状留了一地,被土壤吸收,只剩下一抹深色。
枪声贯穿耳膜,几秒内我的世界变成无声,我能看见狙击手的口型,即使他近在眼前,我仍然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最先醒来的是嗅觉,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同时伴随的,还有浓重的血腥味,比从前任何时刻都浓,熏得胃中一片翻滚。
“嗡嗡嗡”警笛长鸣,划破寂静的山林,红绿色警灯穿透晨间未散去的雾霭。
“……先生,先生!”有人在摇晃我的肩膀,各种声音充斥在耳边,吵闹得过了头。
“对,已无生命体征,子弹穿透心脏,抢救不回来了。”
“方才有不止一声枪响!医院的人在哪里?!”
“快,伤者不止一个,重伤……”
视线逐渐聚焦,摇晃我肩膀的是一个警官,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从那一声枪响到现在,我甚至忘了呼吸,肺部已经发出求救,此刻我张大嘴巴急促的呼吸着,生命系统重新开始运转。
我反握住警官的手腕:“人都怎么样了,谁死了?是谁死了?!”
想听到答案,却又害怕听到答案,害怕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放松,放松,你的状态不对先生,深呼吸。”警官引导着我,明明这些经常是我对咨询者所做的举动,引导着他们放松,将淤堵在心口的血吐出。
我太小看这份痛苦了,它压抑得我根本喘不过气,每一次呼吸都要废一份努力。
好不容易让自己感觉好一些,就见几个警察服饰的人和医生服饰的人合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覆盖着一层白布,此刻白布已经被新鲜的血液浸染,血痕蔓延,还渗透担架一滴一滴落在突然之中,标记出走的一路。
情绪再也难以抑制,我控制不住地想要冲上前,掀开那一层白布。我做不到接受林决明会在我的世界里平白无故消失。
没有流一滴眼泪,方才留下的泪痕已经干涸,每一次脸上扭曲的痛苦都在牵扯着那里的皮肉,全身的痛意无法再被肾上腺素抑制,在一瞬间裹挟着我的全身。
这一切怎么还没有结束?这一场噩梦长到了尽头。够了,已经够了,上天别再折磨我了,也放过他吧。
膝盖一软,我跪倒在碎石之间,有人匆忙架起我的身子。
“带我去看看,求你。”我感觉到自己的嘴巴在动,若非如此,我根本不敢相信会发出这样声音的人是我自己,怎么可能呢?
“明白明白,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不会有事的,我们都要坚信这一点。”警察带着我,朝血腥味最浓重地方走去,沿路有其他警员在朝着他摇头,似是在提醒不应该让我靠近,但是带我的警官动作不停。
如此,其他人也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加以阻止,如此看来,带领我的人定有着位置不低的头衔,但我此刻都无瑕去想,眼睛直直着朝着中心看去。
还有血液在流淌着,几个医护者跪在一个面无血色的人四周,进行着紧急的处理。
血液是从颈后流出的,源源不断,我再明白不过,那个位置的腺体。
alpha和omega的腺体和心脏同等重要,腺体收到损伤以现在的医疗水平难以完全救治,可能影响到人的寿命,如果腺体完全损伤,摆在这个alpha或是omega面前的,就只剩下死亡。
目光无法移开,我望着那张总是看向我的脸,高兴的,伤心的,担忧的,还有爱慕的……唯独不会是像现在这样了无生气的,一切血色都从他的脸上褪去,和溅射在脸上的鲜血比起来,颜色对比到达了极致。
警察一直站在我的身边,防止我的过度反应,
但我现在只感到所有力气都被抽空,只留下最后一部分,轻轻触上林决明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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