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路都有些沉默,我将头靠在窗户,脑海里乱乱的,什么都理不清,又什么事情都没有详细想,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就跑掉了。
一会儿在想旁边老人前面说的那句话,一会儿又在想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你看着比我还难过啊。”正发着呆,老人突然对我说,“人到了寿数,看透的就多了,该享受的,年轻时候都已经做过了,没有那么多遗憾,不必感到难受。”
我自己是一个心理咨询师,没想到这几天尽是别人来开导我了。
“当然我这个比较例外,因为我小时候可乐还没那么容易买到,就成为遗憾了。”他朝着我晃了晃手中的纸杯,我和他不约而同地勾起嘴角。
待到了医院已经快到中午饭点的时候,但急诊楼这边没有休息时间之说,都是忙忙碌碌的。
在医院里最能看见人生百态,喜极而泣的,痛苦万分的,淡漠的,情绪在带上生命这个话题的时候就会被无限放大。
本来情绪都已经平定了,我以为我能够很平静地送走他,待到踏入急诊楼大门的时候鼻头就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发酸。
我仰起头,用力地眨着眼睛。
负责处理事故的警察还没走,警服在走廊上很是显眼。
因为肇事者也在这里,他需要留在这里观察具体情况。
我让林决明在医院椅子上坐着等我就好,上前打了个招呼:“警察同志,我接到您的电话过来的。”
对方抬起头,是一个沉稳的中年男人,他们常接触这样的事情,说话时声音无悲无喜:“在红区的抢救二号室,我带你过去吧。”
我轻声应了一句,低着头跟在他的身后走。
医院的地板上贴了标志,沿着虚线和箭头就可以找到想要去的地方。
虚线贴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好是一步的大小,就像是进行一种无名的游戏,只要每一步都踩在线条上,就可以取得游戏的最终胜利。
我记得福利院的台阶和走廊也有这样的标志,当时里面有不少学龄前的儿童,对于数字还一知半解,院长便让他们记住房间号数字的模样,随后为他们贴上标识。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还小,毕竟其他人有不少是父母抚养了一段时间才发现有疾病丢弃的,而我从一出生就被定义为了残次品。
自然,我也获得了这项“殊荣”。
院长他老人家腰不好,陆陆续续贴了快一周才完工,贴完后就一个个带着孩子去认路线。
我的路线贴的是草绿色的虚线,带我走过两遍熟悉后,院长就提出在我的房间等我,让我从楼下重新走一遍看看我能不能自己找到回去的路线。
其实我小时候思维就比较活络,不需要这些路线也能找到,也不用非要这样再走一遍,但面对他殷切的眼神,我还是照办了。
小时候的步频小,想要玩“踩虚线”游戏要迈特别大的步子才能够每一步都正好踩在线上,否则就要掉到线一旁的“河水”里了。
当我玩完这盘游戏来到房门面前的时候,就能看到院长坐在书桌前笑呵呵地夸我学的比其他人快。
虽然觉得这实在是一个没那么有意义的举措,但小时候没有人不喜欢被夸奖的感觉。
待他离开的时候,我发现书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两颗奶糖。
拨开糖纸,甜丝丝的味道一直留在了心底。
后来这些线逐渐被踩旧了,也有许多孩子长大后离开了,又能看见他弯着腰去清理或是铲除。
长大后,这些虚线之间间隔的空隙对我来说就不再那么大,只要随意一步就能够就能够跨越虚线之间的间隙,但也不再拥有玩这种幼稚游戏的闲情逸致了。
在医院里的时候也不知怎么想的,较劲似地想让每一步都踏在线上,只是情绪不平稳,走得有些歪。
而在虚线尽头等待我的,依然是他,只是……
抢救室的门被打开,警察向医生说明了我的身份,将我放了进去。
很冷,彻骨的冷。
房间不小,里面有大大小小的生命维持设备,维持着床上人最后的呼吸。
在抢救床上的所有心跳呼吸都是靠机器来按压的,一旦机器被撤走,心跳仪上就将显示为一条平直的线。
大大小小的抢救药物已经被证实无用,逐渐停掉,只剩下最后的人文关怀。
小时候院长曾经问我未来想做什么,我告诉他未来想学生物,或者去做一名医生,研究和治疗都好。
但梦想破灭得太绝对,最后我只能做一名位治疗心理的人。
我拯救他人心灵的枯萎,但不曾能够拯救他人生命的枯萎。
他身体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血迹已经干涸,同时也已经再无痊愈的那一天。
心跳仪“滴滴滴”的声音在我耳边一直响着,我垂着眸看着他,人生的前一半,我都是和他相伴的。
即使因为失误产生了残疾,但没有他我只会更加惨。
电视剧里面对这种生离死别,剧中的人物总会哭得很惨,悲伤到极致的眼泪和痛苦的喊叫。
但我却莫名……哭不出来,眼眶酸胀,但是眼泪落不下。
按照心理学来说,多次出现这种情况的话,可能表明是身体上的一种本能保护,防止出现更多创伤。
我牵起他的左手,站在床边。
心跳仪上的线起伏了两下,又逐渐归于平寂。
手感受不到回握,只能感受到手掌在逐渐失去温度。
“我最近过得有点糟。”我轻声说,“我像我这个年龄的人,大概多多少少都已经亲眼见过了几场亲人的生死,可我还是第一次,既幸运又不幸吧。”
等不到回音,只能是我的独白:“我没想到会成为你电话里的紧急联系人,如果不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件事,我应该会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