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两个抱怨完就忘了这茬,谁曾想短短数月,舆论以不正常的速度迅速发酵。先是《言者异》,然后是《二三子》,很快连《京城早晚》、《名士风流》都开始凑热闹蹭热度,争相报道大学堂的这次招生考,口吻还出了奇的一致,一边倒地指责大学堂判卷不谨,有舞弊嫌疑。严璋本就是‘名人’,经过笔者提醒大家回想起来,这不是五年前状告公主的勇士么!于是群情激愤,闹着要大学堂给个说法。
起初李持盈以为这是严某掀起的又一场舆论战,很快她就察觉出不对了他们把他捧得太高了。须知科举仍是目前唯一的龙门,能靠自己考上进士的绝不会多花时间精力报考学校,严璋少年就通过院试确能称得上天资聪颖,但他的名次不高,离当世天才还有很长一段距离,那些文章却无一例外地默认他本可以取得更顶尖的名次,甚至明示是华仙公主从中捣鬼。
拜托,公主要是捣鬼,直接让他落第不行吗??
闹到后来甚至有御史上奏此事,真定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破格批准大学堂出示考卷。而就在这样的风口浪尖,李姑娘意外在学校撞见了当事人。
向来打扮得像只仙鹤的严君难得面露菜色,两只眼睛凹下去不说,整个人呈现出一副睡眠不足的状态,她看了都觉得可怜(……)。
登高跌重的道理没有人不懂,昨天还为他摇旗呐喊、仿佛比他亲爹更了解他的士人百姓一见到那份平平无奇的答卷就像被集体拔了舌头,尴尬、后悔、羞耻驱使之下,后事如何根本不必细说这不就是当年华仙事件的翻版么?事到如今她也品出滋味来了,五年前公主在操纵舆论方面吃了大亏,这几年默不作声地干了不少事啊。
“……你没收到东西?”
打死她也想不到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李姑娘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说那个链子?我赏人了。”
严君在心里尖叫一声,个死丫头,你知道那有多贵吗!!面上却不显,仍稳稳端着兄长的架子:“不合心意么?”
“你不必费心送我东西,”她就差没把咱俩不熟写在脑门上,“有空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到底做了几年便宜女儿,对华仙的行事作风略有了解,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叫他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第00章 夏花开
公主府宝华堂。
“今年雨下得少了,花开得也晚。”正当初夏,纱窗前摆着的一棵盆栽石榴绿叶茵茵,拨开枝丫方能看到里头星星点点的红色花苞,华仙一袭苍青色纱衣,趿着睡鞋、半散着长发站在窗边,精巧的黄铜小剪子发出规律但急促的咔嚓声,几个大丫头屏气凝息地立在一旁,只敢在公主需要时递上喷壶或钳子。
过了约两刻钟,好容易等她整理完毕,一位梳着宫髻的嬷嬷上前侍候她洗手。公主这才扫了一眼堂屋的屏风:“查出来了?”
答话的男人紧张不已:“是……二月十九进的京,之后也没急着往内城来,而是在外城芭蕉胡同租了一间二进小院,雇了一个丫头子烧火做饭,另有一个书童伺候笔墨。”
严璋不是京城人士,社交范围有限,他把与之有过往来的人名一一报出,从名到字到籍贯官职,族里有什么人物,无一错漏。
华仙擦着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哗啦一声,用过的手巾被丢进了银质水盆里。
“公主?”
她闭着眼叹了口气,与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计较固然掉份,可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设身处地地想,倘若是她主使了当年那次事件,五年前严璋就该死了!谁会留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活口?尤其他身份低微,不过一个小族子弟,身上也没有一官半爵。
他活着,证明他还有用。华仙凝目远望紫禁城,她要借这个小子挖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最少,也要知道是谁恨她入骨。
“李沅现在何处?叫他回来一趟。”
奶娘一愣,旋即低头:“是。”另一个嬷嬷见状,赔着笑试探说:“难得今天天气好,夏天瓜菜又多,不如晚上添几道菜给小哥儿开开胃?”
老姐妹几个看着华仙长大,心里还是盼着她和驸马好的。古话说夫妻一体,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看在三爷的面上给驸马个台阶下,一来二去的,结不就解开了?再说小哥儿脾胃娇弱,几乎年年都要苦夏,为了哄他多吃几口饭公主头发都愁白了几根,也该叫驸马知道知道公主的辛苦。
哪知华仙闻言冷笑道:“在外头野久了,真当自己是客了不成?”
说得众人都垂下头,一声不再言语。 ?264⑶2
傍晚时刮起了大风,各家各户都开始收衣服唤儿童,端王府里一清客模样的人捧出一件滚毛披风:“王爷,此地风大,还是回屋去吧。”
小院里没有养花,只有高高低低、深深浅浅的乔木和灌木,因此四季常青。廊上的鹦鹉、黄鸟跳着脚,身处其间仿若置身山林。“许氏歇下了?”天很快黑沉下去,端王重咳几声,却没肯披上披风,而是抱了一只手炉颤巍巍沿着游廊走,“她没养过孩子,手忙脚乱的,教你见笑了。”
清客深深一揖:“王妃一片慈母之心,令人动容。”
小郡主没起名字,府里上上下下都叫她作妞妞,昨儿小妞妞吐了三四回奶,人也没什么精神,今天一早王妃就把太医召来了。对此端王虽然没说什么,但他能看出来,王爷这是嫌她多事了。
想了想,清客又补了一句:“外头正乱着,圣上未必顾得上咱们府里。”
“华仙……”端王笑了笑,“我这个妹妹打小儿就争强好胜,要我说……咳,跟她那脓包哥哥生错了性别,正经该掉个个才是。”
他胎里带病,老二老四又早早夭折,很长一段时间里荣王是先帝‘唯一’的儿子,张淑妃因此耳提面命,恨不能教他头悬梁锥刺股,一口气学成个在世甘罗。造化弄人,荣王因此烦了仕途学问,醉心美色陶土,反倒是不受母亲重视的女儿一路发奋自强。
“严君眼看要废了,王爷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端王抚摸着手炉上的雕花,“他比他爹聪明,会找到办法的。”
“你已经想到应对之法了?你”李持盈盯住他的脸,一时间觉得自己大脑不太够用,“你该不是早就料到公主会这么做了吧?”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惊奇:“顺势而为罢了,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顿了顿,“这件事你不要管。”
朝中无人,皇上才不得不把主意打到大学堂身上,其实读书人的心是最好笼络的,给他们名声,让他们做官,不出三五年朝中就会出现一批死心塌地为皇上办事的‘忠臣’。古时帝王为什么那么热衷提防儿子?不就是怕自己还在位的时候臣子们就冲下一任皇帝摇尾示好吗?当今无子,将要面临比那更尴尬的情况她的臣子们不会提前向她儿子示好,而会向她的侄子、侄女们示好。
朱持晖已经站住了,有了自己的同窗和拥簇,她如果狠得下心就该立刻将端王女儿接进宫去,可惜姐弟俩积怨已久,皇上无论如何不会肯的。
那就只有大力培植自己的势力,决不能让濯贤大学堂变成华仙公主的势力范围。
“什么叫我不要管?不是、谁想管了?”李姑娘走出几步,还是忍不住气呼呼地回头,“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送我玛瑙链子?”
“这有什么为什么?你别忘了你身上流着一半严家的血!”
他不敢说直到那天晚上他才意识到她没有骂错自己(……),李持盈不把他们当亲人,蛮牛似的非要认贼作母,因为他和爹爹从来没有尽到过母家的责任。他根本不记得她的生日。
“之前你不是在荣王府里落下过一条足链么?”说着说着气势弱下去,脖子也红了,“我以为你喜欢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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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秘密
他也说不清自己在羞耻什么,也许是因为提及当年事,感到丢脸所以本能地想要回避;也许是作为兄长,他发现自己对她一无所知:爱吃什么爱玩儿什么,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爱喝哪里产的茶叶,通通不知道,以致于当他想送她个礼物,得搜肠刮肚好半天才能憋出一个勉强看得过眼的主意。
严家人口简单,一直以来严璋没有多少‘兄长’的自觉,只有人家众星捧月地捧着他,没有他去贴……不是,慈爱关怀底下的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