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是皇帝的亲外孙,就算是第一次进宫面圣也不用搞得这么夸张吧??

节日当天没有下雪,本来李沅怕她无聊,想让她出去找小伙伴们看灯猜灯谜,被大姑娘以人多嘈杂为理由婉拒。这几天李持盈一直提着心吊着胆,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听锦衣卫的动静一边更小心地打听真定大公主的动静思来想去,可能生变的‘事’只怕与真定秘密回京有关。梳理一下时间线,锦衣卫寻人→真定负伤→英国商人去世→大使馆发难→真定回京,简直就像是有谁在暗处同大公主拔河,强行将她拽回京城一样,如果不是朱颜登报澄清谣言,横插了一脚,只怕年前真定就已经进京了。

他们想对她不利?很快她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真定是什么人?除了太子的名分,她几乎就是实质上的储君,固国长公主诶,平时的车驾仪仗比兄弟姐妹们高了不止一格。江湖人武功再高,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要杀朱颜都不甚容易,何况真定?

那他们在密谋些什么呢?为什么非要把真定引回京城?左思右想不得关窍,一抬头,外面已经点起了成倍的花灯。桃枝笑着给她道了个万福:“公主说今儿天朗气清,难得没刮风也没下雪,辛苦姑娘和三爷看家了。”

玉兔、金鱼、骊龙造型的琉璃宫灯约有数百盏,加上其他大大小小的纸灯笼,把个公主府点缀得如同仙境。李持盈看桃枝等人都穿上了新衣,头上一色是宝石花簪,忙笑着撒了把金锞子:“今天外面办灯节,姐姐们也出去瞧瞧热闹吧。”

她屋里不缺人伺候,府里有一套完整的规章制度,确保任何时候主子身边都不会缺了人使,虽说已经按规矩轮过假了,难得的上元佳节,放她们出去散散心也没什么不好。

顺水的人情谁还不会做了?

桃枝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会被看穿,脸上一红,口中仍推拒道:“姑娘还在家,我们怎么好出去浑逛的?”

自古以来元宵节都带着点情人节的微妙意味,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都是咏元夕的诗词,这是为数不多的女孩们可以大大方方走上街头、邂逅情郎的日子,李持盈不打算做败兴的坏人。

再说,看到桃枝这副慌慌张张的娇羞样子,她其实有点坏心眼的欣慰,一直以来这几个大丫鬟行事都十分稳重,尤其是桃枝,闻笙馆内的大事小情都是她管着,明明才十五六岁年纪,倒像是在职场打了二十年滚的女高管,轻易挑不出一个错来。偶尔流露出两分小姑娘才有的玩心,她觉得新奇又可爱,忍不住想起个哄。

“我又不是缺手断脚,再说还有嬷嬷们呢,姐姐们只管去玩吧。”她笑嘻嘻的,扭头又问梅枝,“你要不要也跟出去瞧瞧?听说还有印度来的大象,不去岂不可惜?”

从前在松江时梅枝就给她透过底,自陈今生不愿嫁人,只愿服侍姑娘左右。她是她从南边带来的,与桃枝等人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既然没有成家外嫁的打算,少不得还要在华仙府上呆个五六年,趁这个机会好好跟她们套套近乎,日后行事也便宜些。

梅枝不放心她,犹豫再三还是准备拒绝:“我怕冷,外头去恐怕又要生病……”

“多穿点不就行了?”姑娘大手一挥,“实在冷得厉害就烧个手炉嘛。”

干过基层的都知道,越是这种合家欢聚的重大节庆街道治安越好,因为领导不乐意在这样的日子听到坏消息,下面的人自然只能加倍仔细。她不担心她们在外面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也不觉得自己在公主府里会有什么危险,三言两语把丫鬟们送出二门,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婆婆妈妈们巡过一遍夜,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摸鱼聊天,公主后半夜才回来,喝酒赌钱是绝对不敢的。长夜漫漫,外面喧声震天,隔这么大老远都能听见,李持盈一个人窝在屋里,本想看几页书、复习复习功课,也渐渐走了神。

她是在月亮挂到窗顶时察觉出不对的,外面桃树的枝干上少了几块积雪,茶房窗户的窗花也不知怎么脱落了一半,因为她属蛇,那对窗花是柳枝特意剪的,一卧小蛇如蟠龙,脑袋上顶着五朵牡丹花(……)。

李持盈眉心跳了两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害妄想症发作了,搁下笔阖上书,清清嗓子道:“来……”

人字尚未落下,室内微风乍起。大姑娘眼睁睁地看着半盏花露上凝聚出一个人影,差点就要放声尖叫

“是我。”他还挺自觉,知道自报家门。

李姑娘唰的神经绷紧,他娘的,第二只靴子到底还是落下了,这女装大佬还是来取她狗命了!话说这些立本人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这么久都没告发你,不就代表着老娘根本不会告发你吗?!!

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杀了她才能放心?

她试图通过转身拉开距离,人家毕竟是使冷兵器的,近身肉搏太占优势,谁知对方轻而易举地看穿了她的动作,反手一拧,一只墨水笔横在她颈前:“别大喊大叫,你想把人都引来吗?”

她跟他大眼瞪着小眼,心内腹诽说我为什么不想?能活命的话谁会引颈赴死?

“我问你,”大佬今天没穿女装,就是一身普通的布衣打扮,月光烛火照在他身上,像给他加了一层如鬼如仙的清冷滤镜。她才发现他真的年纪不大,还是个小孩子,只是因为瘦(常年习武练就的一身肌肉)、美(他的脸是美艳挂的),看着比常人老成一点。

“那把枪你从哪儿得来的?”

第00章 名字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对对方有用,开始反客为主,尽量不露声色地试探他的底线,“你这样用笔尖指着我,我很难受的。”

上次就在他面前立了一个草包大小姐人设,这会儿正好用上。李持盈心理建设了一下,非常做作地噘嘴瞪眼:“再不放下我就喊人啦!”

不知道是不是造作攻击起了作用,抑或是这个答案对他真的很重要,少年弯身把笔放回了她的书桌上。李姑娘余光瞄到他青筋毕露的手,暗自后怕:守备森严的当朝公主府,他却能来去如无人之境,还有比这更恐怖的恐怖故事吗?此事若传出去,恐怕高居大内的皇帝也将不得安枕。

借活动身体的功夫往旁边挪了几步,他也没再跟上,只是清清嗓子:“你还没回答我,从哪里得来的这个东西?”

洋货不同于国货,从哪国进口、哪个港口入境都有记录可查,近十年朝廷严打走私,寻常人家想摸到火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虽说湖南、河北等地设有火器厂,一来官造的东西都有印记,二来谁不知道倒卖火枪是要掉脑袋的?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把这种东西拿出来卖。

李持盈以为他是想把华仙拖下水,眼珠一转,道:“这是我太太给我防身用的,老太太说了,有后娘就有后爹。”

说罢悄悄打量他的反应。她的这对手枪应该不是真正的洋货,而是汉人工匠的仿品真货哪能那么大喇喇地在市面上流通?江南一带多匠人,不少都会将自己的东西放在商铺里寄卖,既省了租赁店面的费用成本,又不必抛头露面,亲自与客人讲价扯皮。

这里头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买家不能询问东西出自谁手,哪怕问了店家也不能吐口。因为最早这么干的是一群纺织厂的绣娘女工,为了攒嫁妆或私房钱才悄悄搞了副业,倘或名声传进父母、丈夫耳朵里,那就一个大子儿也别想摸着了。

是以此时她是真的毫无头绪,有名一些的工匠或许会在不起眼的角落留下标记,类似签名或水印,可不混这圈的谁知道那是瑕疵还是标记?到底是三四年前的事了,把东西卖给她的奸商都不能确定还在不在松江。

他的眼睛眯了眯,仿佛在确认她有没有说谎:“你太太给你的?上次你还说是你爹。” 608⒙

反正老太太已经去世,死无对证,她胆子很肥地狡辩说:“老太太怕爹被后娘迷了心眼,欺负我、虐待我,可我来了发现爹待我还是很好,才肯告诉他的。”

他的表情微妙了一瞬,似乎不想对她的智商做过多评价(……):“什么时候给的你?”

“就……就去年,我进京之前。”

他的神情叫她心里发毛。若是想拿这个要挟华仙或李家,早几日就该露面了,犯不着等到今天。今天公主驸马都要进宫赴宴,倒像是……倒像是有意避开他们,趁她落单才来问的话。

难道他也不想把事情搞大?

说话间少年从身上摸出一个油纸包,轻轻丢在她桌上,从形状看,应当是她那日留在店里修理的手枪。“这是赃物,”少年的眼神带着点警告意味,“你不要在人前露出来。”

李持盈:“?!”

今夜是别想睡个好觉了,桃枝等人看完灯回来,华仙居然还没有散席回府,眼看着都快二更了,丫头们怕她熬出个好歹,赶三赶四地服侍她梳洗歇下。

大姑娘缩在帐子里回想白……白君的语气神色临走前他说如果想起了什么线索,可以去小叶儿胡同某娼家找“白娘子”,特娘的,一下就从红楼梦跳到了新白娘子传奇。

黑暗中她翻了个身,左手摸到枕头下冷冰冰的铁疙瘩,心情又是一沉。他不像在开玩笑,也似乎没有必要专程跑来吓唬她,难不成真是赃物?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这几年落马的官员虽多,却没哪个闹到举国皆知的地步。

迷迷糊糊睡至后半夜,隐隐约约地听见外面有人说话,柳枝披了件小袄出去瞧,很快打着哈欠回来说:“没事儿,姑娘接着睡吧,是公主和驸马回来了。”

难怪这么人仰马翻……进宫一趟动静不小,光仆从就带了十来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宫门前等到这么晚),又要洗漱休整又要安顿骡马,从上到下都累得不轻。华仙毕竟是圣上的女儿,哪个月不进几趟宫呢?柳枝压根没当回事,给她掖好被子、拿黄铜制的小剪子重新剪了剪烛心就自去睡了,谁知这一闹就闹到了大早上。

整座闻笙馆,或者说整个华仙公主府的下人脸色都古古怪怪,像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又硬憋着不敢表现得太露骨。吃早饭时她忍不住问桃枝:“怎么了?”